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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里烧着炭火,微掀的船窗边,放着用郎红薄釉长颈瓶装的金梅花。
那紫苑彩金刺绣华服下的双手悠悠抬起,干净且修长。
男人拿起案台上的香灰,将其放进熏香炉里。他不紧不慢地开口:“谢简面上好色孟浪,是不是真纨绔谁也不知,如今他名下的几块地已经被买走,背后之人当是要用那几块地在花雾城站稳脚跟。让别的势力见缝插针,康王知晓后,怕是不会再多等了,叫我们的人都盯紧了,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能放过。”
“裴将军那边可还安好?”
桃夭候在一侧,如实回禀:“木材已经分批送往裴将军那里铸造,至于营里,一如往常,静候以待。不过,裴将军的表妹昨日却闹了不小的动静。”
何慕点燃香,不甚在意,“丞杨之乱,说的便是弘农杨氏助皇上起兵叛乱。我向来不与杨氏往来,你不必在意她的消息。”
何慕抬眸看着桃夭,强调道:“就算日后我与杨氏会打交道,那也与她一个闺阁女娘无关,知否?”
桃夭当然知道何慕这话的意思:“属下明白,只是杨小姐那边……”
何慕的声音冷淡下来:“她是她,我是我,这是最后一次,我不想再听见关于她、亦或是别的女人的事。”
桃夭冒犯过头,躬身:“属下明白。”
“这几日你也辛苦,白日多休息,夜里替我看好夫人。”
桃夭应声道是,带门离开,屋子里就剩何慕一人。
冬风在撩拨他的那条暮山紫发带。
何慕望向江面,忽而想起一些旧事。
其实他第一次去蜀地,是在四年前。
在女神山的山脚,一条小溪北面,那里有一片平原,开满了鲜黄的马蹄叶,他见到了奔跑在其间的云娇。
那日天空瓦蓝,和风习习,他却只记住了她的侍女,明媚,大胆,犹如玲珑。
琼花落尽,江上白茫一片。
虞乐收回视线,接过品月递来的手炉道谢。看向脚边,芰荷正往火盆里添银碳,手炉的暖意让她想起了娘亲做的手笼。
以往的新年,她都会穿上虞氏做的新衣,虎头鞋,戴上虞氏做的新手笼,在玉园与其他侍女们一起吃喝玩乐。
她不是只身前来花雾城的,随行的还有一位名叫缃叶的侍女。
回蜀前一日,两人在街上挑选手信,因虞乐佩戴虞氏的玉坠,杨玉来才认出她,强行带走认亲。
缃叶会些皮毛功夫,却敌不过五大三粗的奴仆们。在虞乐的眼神示意下,选择偃旗息鼓,即刻返程。
今已新年,也不知缃叶是否将消息带了回去。
想必都沉浸在过年的喜悦中,无暇顾及其他。
要不然,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品月瞧见虞乐神色不对,竟直盯着火盆发闷,于是咧开口问:“夫人没用早膳,是不是心慌了?”
虞乐闻声抬眸,她确实心慌,却不是因为没用早膳。
品月见她这副兴致缺缺的模样,柔声说道:“这才启程,往后还有好几天呢,婢子去拿酸梅给夫人吃着玩可好?”
虞乐摆手,“你太可爱了,我是用过早膳的。”
品月被夸得不好意思,低眉笑着。
外界传言何慕整日插花吃茶游手好闲,可那都是外界传言,虞乐与他短暂相处下来,认为他只是露财不露才,着实狡猾。
“你们当真不觉得奇怪?”虞乐百思不得其解,“我此前一直待在蜀地,是冬月才来的花雾城,我与他素未谋面,更隔着跨不过的鸿沟,他为何要亲自向我请婚,还搞得那样隆重!”
芰荷起身退到旁侧,与品月互相一瞥,两人都在想对方怎么又绕回这个问题来了。
她们做侍女的,又如何好去对主子的事闲言碎语,主子叫她们做什么便是,平日里只管好自己。
品月想想,小心翼翼地开口:“或许是见过的?”
虞乐蹙眉看她,听她信口拈来:“公子曾与裴将军同去蜀地,或许是在那时对夫人一见钟情了?”
……
虞乐愣住,“倒也不必想出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理由来。”
品月不语,她也是见虞乐非得要个答案才开始胡乱猜测的。
“蜀地不止一座城池,世上也没有那么多的巧合。哪怕有,也可能只是在茫茫人海的街市,彼此作为路人擦肩而过。”
虞乐还是拎得清现实的,她看向二人:“什么一见钟情,那都是戏折子里的桥段。你们公子出身高贵,又是你们说的谦谦君子,没有花花肠子。他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犯得着对一个萍水相逢都算不上的行人过客动心?”
虞乐想,莫非杨玉来背靠黑势力?她头上其实有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大她五岁,之前在杨家发现她已嫁人生子,何慕着实不好娶。
又或者,他将自己调查的清清楚楚,不是图杨家,而是……
虞乐生起恐怖想法,却反复怀疑,自己这样的身份也值得下注?
品月见她执着,干脆直言:“婢子们实在不知公子想法,夫人若真想知道,不如直接去问公子?”
虞乐回神,她要能从何慕嘴里套出个所以然来,又何至于向她们打听?
“大姑娘上轿头一遭,我不好意思嘛!”
品月与芰荷不语。
虞乐又一脸笑容,有讨好之意。她腾出一只手,指着几案对面的空座,说:“你们两个坐那儿呀。”
这俩甩甩脑袋。
虞乐没什么架子,更不可能耍架子,她也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劝道:“反正你们站着也无事可做,不如就坐下与我聊聊。”
芰荷摇头,坚持道:“婢子们万不敢逾规越矩。”
虞乐镇定自若地反驳道:“为奴为婢,那是为了营生。你们该做的事又不是没做,对不对?”
“凭你们是下人,就真的要低人一等?”虞乐一直用这些话来疏通自己,她其实和这两人没什么区别,“我们不能认这个理。只认拿钱做工,问心无愧就够了,绝对不要委屈自己。”
品月与芰荷埋了头,她们深知阶级鸿沟不可跨越,一时不知如何开口,纷纷沉默。
虞乐见两人如此反应,也知道自己只是空话,根本不起作用。这片天是灰暗的,大家生活的王朝是腐败的。
她的三言两语又能改变什么?
虞乐立时专注自己的问题,直奔主题:“你们别把我这胡言乱语放心上,我不过是好奇,想和你们平起平坐的好好聊聊,高门出身,远行是否不需要过所?”
“夫人为何会这么问?”芰荷柔声道。
“因为渡口无人,我就这样大摇大摆的上船了。”
芰荷解释道:“欲过关津者,皆要出示过所审查。夫人没有在渡口瞧见守备兵,是因为公子怕扰夫人清净,早就叫元青打点好了。”
虞乐咬唇,申请过所需要向官府提交身份文书,而身份文书也需要本人持照身帖核实才算有效。
既然一切都是打点过的,那她的照身帖也在何慕手上咯!
得想个办法在天黑之前拿回来才行!
虞乐想了想,对芰荷说:“把何慕的大氅拿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