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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1章 多事之秋(万字大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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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杀!杀!杀!」
    十月中旬,在刘继隆派兵护送杨公庆返回洛阳的同时,淮南舒州城外喊杀四起。
    两万兵卒在校场上身着战袄,持枪刺杀,而校台上高骈沉着脸色,来回渡步。
    「窸窸窣窣……」
    高钦急匆匆走上校台,赶到高骈旁边后作揖:「阿耶,北边传来消息。」
    「何事……」
    高骈目光都在眼前这两万多兵卒身上,高钦见状禀告道:「宋州诸镇兵马已经南下抵达寿春,康承训如今再度拥兵七万。」
    「哼!七万……」
    高骈闻言轻嗤,显然十分不屑康承训那手中的七万兵马。
    高钦见自家父亲如此,不免说道:「虽说河东丶河北诸镇久不经战事,但七万兵马,应该也能击垮黄巢吧?」
    「你是如此以为的?」高骈侧目看向高钦,不等他说话就冷哼道:
    「诸镇兵马,稍有勇力的,无非就是河南及河东诸镇昔年围剿王守文丶庞勋丶王仙芝之流精锐。」
    「这些精锐被朝廷调往陇西丶陇东,尽数被刘继隆全歼俘虏,剩下的不过都是不成器之辈。」
    「这黄贼不知从何处学的一手兵法,虽说粗浅,但麾下将领也是经历了不少厮杀的勇将。」
    「仅凭康敬辞手中临时拼凑的那七万人,如果真的能讨平黄贼,也不至于连个小小的寿春城都拿不下来了。」
    高骈的话不无道理,高钦忍不住点头附和,但又说道:「这驻守寿春的贼军将领倒是不错,竟能坚守到如今。」
    「听闻此人唤葛从周,倒是未曾听过有什麽背景,想来只是普通百姓。」
    高钦评价着葛从周,高骈闻言却平静道:「中原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这……」高钦不知道该怎麽说,毕竟在他看来,葛从周还是不错的,而且所谓中原无英雄也有些夸大了。
    至少就他对此次河淮战事的研究来看,不管是朱全忠丶葛从周还是黄巢,这些人都有不错的本领。
    当然,也有可能他是以自己的能力来看待这些人,而自家父亲则是以他自己的能力来看待,所以觉得这些人不行。
    「阿耶,我们什麽时候挥师北上庐州?」
    高钦眼见自家父亲听不进去其他,只能收敛心神,询问起了正事。
    对此,高骈却不紧不慢的看向校场上无边无际的两万兵卒,沉着道:「且让康敬辞再吃两场亏,随后再进军也不迟。」
    「若是朝廷派人询问,便说我军正在调遣兵马,准备聚兵四万围剿黄贼。」
    话音落下,他对高钦吩咐道:「传令给梁郎,从岭南抽调一万步卒北上,再从湖南继续抽调一万兵马。」
    「等这两支兵马抵达,我们再出兵收复淮南。」
    「只要我军收复淮南,刘继隆一定会按耐不住,届时朝廷就无力针对你我了。」
    高骈说罢,高钦颔首,但接着又担心道:
    「刘继隆休养民力许久,若是出兵,恐不下十万,我军……」
    他有些不知道该怎麽说,担心折损自家阿耶的面子。
    高骈脸色一沉,并未呵斥高钦,而是沉着道:
    「刘继隆着实不好对付,但长江淮河也不是那麽好渡过的。」
    与刘继隆交战吃瘪太多,高骈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不是刘继隆对手。
    不过依仗淮河与长江,他还是有自信和刘继隆对峙的。
    在他这般想着的同时,赢得合肥保卫战的黄巢却并不好过。
    虽说他俘获了不少兵马甲胄,但率兵从滁州方向吸引李克用麾下精骑的李罕之却被李克用击败退回定远,折损兵卒三千多。
    加上曾元裕在濠州丶泗州发力,高骈攻下舒州,斩首数千级,黄巢能指挥的兵力进一步缩水降到了四万左右。
    更要命的是,葛从周已经坚守近两个月,他如果再不救援寿春,说不定葛从周就支撑不住,届时康承训就能指挥大军南下了。
    到时候高骈北上丶康承训南下,侧翼还有个虎视眈眈的朱温,局面不管怎麽看都不利于他。
    「直娘贼……」
    合肥行宫内,黄巢双手扶在沙盘上,眼角抽搐,只觉得局面十分恶劣。
    败走返回合肥的尚让见状,小心翼翼的作揖道:
    「陛下,如今我军在合肥有兵三万,滁扬二州则兵不过万二,和州仅有三千馀兵马,长江之上又有宋威麾下水师骚扰。」
    「看来固守淮南已经无法成功,不如趁机突围……」
    「突围?」黄巢打断尚让,看向眼前的沙盘,冷声道:
    「如此局面,能否请尚相告诉朕,朕该往何处突围?」
    「这……」尚让不知道该怎麽说了。
    面对康承训丶朱温丶高骈丶宋威丶曾元裕的多面包夹,他们似乎根本没了退路。
    尽管身后还有桴搓山,但桴搓山可比不上泰山丶大别山,想要躲入山中,要不了几天就能被唐军搜出。
    想到这里,黄巢便不免感到焦虑,脾气也渐渐按耐不住了起来。
    只是他不管再如何按耐不住,眼下却也不能发脾气,毕竟军心浮动,他必须想办法稳住三军。
    稳住军心的办法,除了胜利,似乎没有其他了。
    想到这里,黄巢目光在沙盘上来回浮动,最终将目光看向了濠丶泗地区的曾元裕。
    「传令,留兵五千驻守庐州,馀下兵马明日拔营向濠州进军。」
    「且拿这曾元裕先试试刀锋……」
    黄巢话音落下,尚让及孟楷等人纷纷作揖:「臣领旨!」
    随着黄巢下令,庐州地区的齐军很快调动了起来。
    在齐军行动的同时,寿春城外的康承训却在为河东丶河北诸镇的都将接风洗尘。
    「诸位远道而来,老夫当浮一大白!」
    牙帐内,康承训老当益壮,举起装满米酒的陶碗便一饮而尽。
    见他如此爽快,帐内的十馀名将领也纷纷绽放笑容,与他一同举酒饮尽。
    此时的寿春城外,唐军营帐延绵数里,几乎将寿春城里三层丶外三层的包围了个遍。
    营内不知从何处弄来的稻米,大锅煮沸,米香四溢。
    牛羊发出叫声,但很快便被营内的兵卒解决,一块块肉被投入米粥之中。
    尺许长的褐色粗布被丢入锅内,搅动两下后,锅内便隐隐发出醋味,而那粗布的颜色也渐渐变淡。
    待粗布被捞出,米粥已然变了颜色,而这只是开始。
    淮南之地,便是到了十月也有不少蔬菜,大把大把的蔬菜被洗乾净后倒入锅内,加上指甲盖大小的一块盐晶,一锅杂烩就此而成。
    四周等待的兵卒开始上前,用木碗打了满满一锅。
    只是瞧着这锅大杂烩,兵卒们下意识便骂了出来。
    「直娘贼!阿耶从河北跑了上千里南下,就给阿耶吃这个?!」
    「昭义的马都吃的比这个好!」
    「狗辈的,这是什麽东西!」
    营内骂声不断,很快便被人发现,传到了康承训耳边。
    正在饮酒的康承训听后,慢慢收起笑容,但语气依旧和睦道:
    「诸位,这河淮之地被黄贼祸害不轻,只能以肉菜米粥来供给将士,还望诸位好好安抚将士们。」
    「待到收复扬州,老夫定然派人采买足够肉食,以此犒劳将士们。」
    肉菜米粥,这样的食物在前线已经十分不错了,但昭义丶义武及义昌等河北三镇的牙兵们却并不满意。
    康承训也料到了他们会闹事,故此先礼后兵。
    对于他的解释,义武军的李湘丶昭义军的成麟丶义昌军的王郜都纷纷颔首,表示会安抚麾下。
    三人倒不是因为惧怕朝廷和康承训,而是一路南下,确实感受到了河南与淮南两道因战事而荒芜的景象。
    「这黄贼霍乱河淮,某等南下路上,便要寻觅大乡采买肉食都买不到。」
    「没错,这河淮着实荒败了!」
    几人的话令与他们一同南下的河阳丶河中等镇都将都忍不住点头。
    河淮两道,昔年鼎盛时也有上千万人口,虽说经历安史之乱丶淮西之乱后,人口逃亡,不如鼎盛时繁华,但也从未有如此荒败的时刻。
    他们两万大军若非依靠运河,恐怕连南下的粮秣肉菜都难以凑齐。
    「讨平黄贼后,这河淮也就太平了,逃荒的百姓自然会返回原籍的。」
    康承训说着客套话,但实际上众人心里和明镜似的,都很清楚河淮两道没有个几十年,恐怕难以恢复到三贼霍乱前的景象了。
    朝廷的钱粮主要靠河淮丶江南等四道,如今河淮两道如此,恐怕朝廷衰败只是时间问题。
    想到这里,不少都将都渐渐升起了别样的心思。
    他们的目光不断在帐内打量,而李克用则是带着盖寓与康君立安静吃着酒肉。
    待到康承训解散宴席,他们才返回了自己本部的牙帐。
    刚刚回到牙帐,李克用才坐到位置上,康君立便主动说道:
    「某刚刚去看了河东三镇与河北三镇兵马,看上去也不过如此。」
    「刚才席间他们不少人都在张望各镇都将,想来都是在观察各镇都将才干。」
    他话音落下,盖寓便坐下补充道:「朝廷两次进攻合肥被挫败,加上河淮被贼寇破坏如此,他们不起心思才奇怪。」
    「此前朝廷能维持河北局面,主要是因为三镇需要依靠朝廷转运钱粮。」
    「如今听闻幽州的张允伸年迈,几次重病,甚至转运粮草给朝廷,估计是为了保全其子,所以才刻意讨好朝廷。」
    「张允伸若是病故,幽州必然会发生动荡,幽州动荡则河北动荡,使君不可不防。」
    盖寓提醒着李克用,却发现李克用心不在焉,只得继续提醒道:「使君……」
    「某知道了!」
    李克用不耐烦回应着,这让盖寓与康君立快速对视后,纷纷闭上了嘴。
    他们知道李克用是在烦什麽,无非就是康承训等到了援军,但却并未在席上表态要进攻黄巢,使得李克用有些不太高兴。
    「使君不用担心,如今黄贼已被朝廷大军多面包围,士气必然下跌。」
    「若黄贼不想束手待擒,便只有主动出击。」
    「哪怕康使君不愿出兵,但黄巢主动出击,康使君不愿意出兵也得出兵。」
    「届时使君便可以率领我军大放光彩,为我军谋得地位。」
    盖寓从今日那些牙将们的神态可以看出,他们对朝廷已经不太尊重了。
    河北三镇是朝廷扼制河朔三镇的桥头堡,若是连河北三镇都不把朝廷放在眼里,那河北也就该动荡了。
    河北动荡,关西的刘继隆不可能无动于衷。
    若是刘继隆也趁势东进,那天下大乱的序幕也就拉开了。
    盖寓能做的,便只有尽力帮助李国昌父子扩充实力,毕竟刘继隆要取河北,必然先取河东。
    如今李国昌父子的实力还太弱小,除非能掌握河东丶河中,以河东道之力抗衡刘继隆,不然只有败亡或投降一路。
    正因如此,他有许多话想要和李克用说,但如今的李克用却根本听不进去,这让他十分无奈。
    「黄贼……」
    李克用冷哼,终究是少年心性的他,眼下只想用齐军的血来为王铎报仇。
    不过在他念叨黄巢的时候,此刻三军牙帐内的康承训却并没有任何动静。
    接下来的几日,康承训依旧率军包围寿春,而寿春城内的葛从周却仍在坚守。
    寿春城的城墙,早就不知道重新夯实了多少次,城墙上的血迹根本洗刷不乾净,只能随着时间推移而淡化。
    城内的兵卒还有五千多,三军士气低落,每日都有都将询问葛从周:「援军何时抵达。」
    面对这个问题,葛从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站在城门楼前,他眺望着夜色下的唐军营盘,嘴里发苦。
    「若知如此,早该投朱三而去……」
    葛从周倒是没有忘记当初朱温为他解围的事情,而他也可以感受到,齐军大概是真的不行了。
    自己拖住康承训主力近两个月,结果康承训的兵马不减反增。
    齐军内部是个什麽情况,葛从周十分清楚,精锐兵卒死一个少一个。
    如今看来,朱温才是军中具有眼光之人,竟然早早投了唐军,得了个不错的官职。
    「若是事不可为,某便也降了吧……」
    葛从周有些动摇,毕竟他得为城内的将士和其亲眷们考虑。
    至于所谓忠义,最终化作叹气声消散空中。
    「驾!驾!驾……」
    忽的,夜色下有快马从东方疾驰而来,由于其人高举火把,唐军外围的塘骑很快便辨别了他的身份,将他放入营内。
    「使君,濠州急报!」
    突如其来的声音将康承训从兵书内容中拽出,他抬头看向帐帘:「进来吧。」
    他话音落下,帐外走入将领,对康承训作揖道:「使君,濠州急报,黄贼率军二万,突袭濠州而去!」
    「淮南左兵马使郭厚本与黄贼交战不利,丢失濠州,逃遁淮上。」
    「增使君得知濠州丢失,当即改道往濠州而去,并派兵请援。」
    康承训眼睛朦胧,好不容易看清来人是王宴权,结果不等他反应过来,就听说了郭厚本交战不利,丢失濠州的消息。
    「混帐!!」
    郭厚本是淮南系的将领,按理来说他应该熟悉淮南地形,结果竟然被黄巢打了个突袭,还丢失了濠州。
    想到这里,康承训便已经想到了朝廷得知此事后,将会如何看待他。
    原本还想着养寇自重的他,眼下只能沉声下令:「传令,留兵昭义丶义昌丶河阳丶河中四镇兵马包围寿春,馀下兵马明日辰时拔营拿下,收复庐州!」
    康承训自然不可能被黄巢牵着鼻子走,他既然决定了要主动进攻黄巢,那就不可能让舒州的高骈分功。
    先拿下庐州,隔绝黄巢与高骈交战的可能,然后再逐步缩小包围圈,最后拿下黄巢。
    「末将领命!」
    王宴权连忙应下,随后开始派兵传令三军。
    得到消息后,除继续留守包围寿春的四镇兵马外,其它诸镇兵马纷纷开始准备明日的拔营。
    好在营中除了五万兵马,还有十万民夫可以驱使,不然他们还得连夜去抓民夫。
    翌日辰时,康承训点齐兵马开始南下,而与此同时的曾元裕也在前往濠州锺离的路上,遭遇了黄巢所部。
    两军在招义县西十馀里交锋,曾元裕仅骑兵五百,步卒七千,而黄巢所率兵马二万馀。
    双方交锋三场,曾元裕始终无法击败黄巢,反而死伤不少,只得退兵招义,坚守城池,同时向朱温派去快马,要求其出兵驰援。
    招义距离高邮不过二百里,康承训的消息还未传回,曾元裕的快马便抵达了高邮。
    「直娘贼,这黄二郎还真的怎麽都打不死!」
    高邮县衙内,得知黄巢击败郭厚本与曾元裕,朱温不由咋舌。
    朱存站在他身旁,将曾元裕手书看了个大概,随后便询问道:「三郎,我们要出兵吗?」
    「出兵?」朱温嘿嘿一笑,将手书揉作一团,丢在案上。
    「我军刚刚招募不少新卒,甲胄不全,为何要主动出击?」
    「汝带三千老卒去江都巡视一圈便可,届时派出快马,便说黄邺出兵阻拦我军,而我军疲弱,交战不利,只能退守高邮。」
    朱温将自己的安排说了出来,他可不会真的为人卖命。
    此前若不是黄巢紧咬不放,他也不会和黄巢打大半个月。
    「这样会不会不好,若是朝廷看出了点什麽,那我军……」
    朱存顾虑较多,朱温则是桀笑道:「先生已经出发许久,想来已经抵达了洛阳。」
    「想要靠金银贿赂朝廷还不行,必须得让朝廷需要某麾下兵马才行。」
    「此事就此拍案,按某说的做便是!」
    「好。」朱存虽然有顾虑,但见朱温都这麽说了,也不好反驳,当即便答应了下来。
    在他答应之馀,被朱温寄予厚望的谢瞳也确实抵达了洛阳,并且很快通过钱帛开道,见到了当今宰相之一的路岩。
    作为咸通年间任期最长的宰相,路岩无疑在官场构织了一张庞大的关系网。
    正因如此,谢瞳才会选择拜见他,因为他清楚,自己的礼物只有路岩会收下。
    正如眼下,两箱尺许大小的金银摆在桌案上,路岩只是瞥了一眼,随后便看向了左首位的谢瞳。
    「听闻汝是楚州刺史朱全忠麾下长史,不知为何拜见老夫?」
    路岩自然清楚谢瞳肯定是为了朱温的前途而来,但他需要知道谢瞳所求,再视情况看看自己能否办到,最后才会选择是否收下金银。
    收受贿赂,这是路岩的缺点,但他的优点就是收钱办事。
    只要他选择收钱,那绝对会将事情办得漂漂亮亮。
    谢瞳来到洛阳已有数日,早已探明了这位宰相的性格,所以他笑着客套道:
    「黄贼霍乱江淮,然其终究短视,竟试图与圣人比高。」
    「某家使君眼下正在竭力剿贼,想来黄贼无非是秋收蚂蚱,蹦躂不了几下。」
    「楚州丶扬州位置重要,若有贼寇威胁,某家使君在此镇守,为圣人拱卫运河,自然无碍。」
    「然如今黄贼自取灭亡,已然无法长久,故此使君特遣某来洛阳面见路相,希望路相能在战后为使君安置个能施展其才的位置……」
    谢瞳这话说的不算多麽高明,甚至有些直白,这让路岩有些看不上。
    但看不上人和看不上事是两码事情,单从朱温眼下镇守的地方来看,楚州与扬州这种要地,确实不能交给他镇守,尤其是黄巢还将被讨平的局面下。
    以楚州和扬州换取出镇其它藩镇,这倒不是什麽难事,只要要求不要太过分就行。
    想到这里,路岩端起茶杯,抹开茶沫后抿了口茶水,接着才道:「朱使君能有如此见解,倒也不枉朝廷将其招抚栽培。」
    路岩在提醒谢瞳注意朱温的身份,朱温毕竟是贼寇投降起家,一些重要的地方是不可能有他出镇机会的,这点谢瞳自己也清楚。
    他要的是路岩的态度,而路岩既然提醒他注意身份,那就说明只要要求不过分,路岩便能帮朱温运作。
    知道了路岩的态度,谢瞳也就将他早就准备好的地方给说了出来:「兖海远离运河,不知以使君功劳,可否出镇兖海?」
    兖海镇,其治下辖兖丶海丶沂丶密四州,虽然经历了王仙芝丶庞勋之乱的兵灾,但四州已经休养生息三年之久,生产已经恢复,人口并不少。
    选择这个地方,是谢瞳经过深思熟虑后得出的答案。
    如果没有刘继隆,他会想方设法的为朱温争取宣武军节度使或感化军节度使的位置,但如今河淮被祸害为白地,运河地位更为重要,所以他只能为朱温选择兖海节度使的位置。
    兖海镇的位置并不差,且有足够的百姓,生产也恢复不少,可以省去不少力气。
    更为重要的是,谢瞳仔细打探过,兖海北边平卢镇节度使韦宙虽然出身名门,政绩斐然,但并不会带兵打仗。
    这就代表,若是日后时局动乱,朱温可以趁机北上吞并平卢。
    平卢算是河南道中,遭受兵灾祸害最少的地方了。
    只要吞并平卢,朱温便能得到百万百姓的供养。
    若是能够继续向北吞并天平军,亦或者南下吞并徐州,说不定还真的能够割据一方。
    想到这里,谢瞳便安静等着路岩回复,而路岩则是想了想如今兖海节度使是何人。
    半响过后,路岩这才开口说道:「兖海节度使薛绾出身河东薛氏,在任五年,倒是可以调走,不过只怕北司不乐意。」
    谢瞳皱眉,他倒是知道薛绾背靠神策军,有着北司的关系,但没想到如今北司已经式微,但路岩依旧不敢得罪北司。
    「若是为难……」
    谢瞳刚想开口,却见路岩摇摇头道:「罢了罢了,既然朱使君有心报效朝廷,老夫又怎能不出力呢?」
    「眼下时辰尚早,老夫倒是可以走一遭外廷,但需得朱使君承诺出力平贼,收复江都才行。」
    路岩将他的想法说了出来,无非就是想让朱温出力,尽早打通运河罢了。
    谢瞳早有准备,故此连忙作揖:「某家使君早有此意,奈何黄贼亲征,某部折损了兵马,这才只能作罢。」
    「幸得使君早在某北上前开始募兵,如今只缺钱粮甲胄便能出兵收复江都,乃至扬州全境。」
    北上时,谢瞳已经知道朝廷又调两万兵马南下,而康承训补充了兵马后,黄巢必然会主动进攻,继而引起康承训出击。
    届时两方纠缠,朱温若是得了钱粮甲胄,收复扬州倒也问题不大。
    「所需多少钱粮,多少甲胄……」
    路岩皱眉,心道这钱不好赚,居然会有这麽多要求。
    他的神态摆在面前,谢瞳自然知道他有些不太高兴,连忙道:「只需要甲胄三千,钱帛五万,粮三万石即可。」
    他削减了原本想要的钱粮甲胄,只为能让路岩快速答应。
    对此,路岩倒是没有立马应下,而是对谢瞳道:「既是如此,汝可先回去休息,明日这时来寻老夫即可。」
    路岩说着,他身旁的两名仆人便将装有金银的箱子收下,而谢瞳见到他收下礼物,心道事情成了七八,接下来就看路岩能否说服皇帝了。
    「晚辈告退……」
    谢瞳将姿态摆的极低,路岩颔首回应,眼看着他离开正堂,半响后才起身更衣。
    不多时,府邸门前便已经准备好了马车,而路岩也走出了府邸,坐上了马车。
    马车向紫薇城赶去,而路岩则是老神在在的思索该如何说服皇帝。
    几个月的时间过去,原本被黄巢焚毁大半的洛阳城,眼下又恢复了几分繁华。
    官员们的府邸都已经修了差不多,街道上乾净整洁,道路上基本都是官宦子女,穿着锦缎华纱,香气四溢。
    相比较北岸的繁华,以百姓居住为主的南岸则是十分「丑陋」。
    南岸的街坊中,百姓居住的屋舍五花八门,有的是土木结构,铺上便宜的素瓦,有的则是铺上稻草与泥巴。
    街道上无比杂乱,百姓穿着破烂,孩童甚至光着屁股乱跑,穿的是草鞋,吃的是野菜和麸糠。
    洛阳城四周没有太多工作给他们,他们能做的,除了世家豪强的佃户,便是些卖力气为生的活计。
    一条洛水将大唐分为两半,而身为宰相的路岩则是在沉思中感受到了马车停下。
    他缓缓睁开眼睛,走下马车,往紫薇城内走去。
    守卫宫门的神策军见到他后,连忙作揖行礼,而路岩则是挂起笑脸,颔首回应。
    任谁也想不到,对普通兵卒都如此和睦的路岩,私下财富不可计数,藏钱数以百万计。
    「路相?!」
    忽的,路岩身后传来惊呼声,路岩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身后,这才看到了急匆匆走来的萧沟与刘瞻。
    二人显然没料到能在这里遇见路岩,错愕道:「路相今日不是沐休吗?莫不是知道了淮南的事情?」
    「淮南的事情?」路岩心里咯噔,不免询问道:「淮南发生何事?」
    见路岩不知道,刘瞻这才说出了黄巢进攻濠州,濠州失陷,曾元裕坚守招义城的事情。
    路岩听后,心里对举荐朱温更有把握了,面上则是装作焦虑:「先去面见至尊吧。」
    二人颔首,接着与路岩一同往贞观殿走去。
    不多时,三人来到贞观殿前,得到通传后走入殿内。
    几日没有走入贞观殿,今日突然走入,三人只觉得殿内的药味变得更为浓重了,哪怕香料不断燃烧都难以压制住那股药味。
    李漼的身体不好,这是自刘继隆攻下长安后,群臣皆知的事情。
    但以当下的情况看来,只怕是他的身体已经差到了难以治愈的地步。
    三人心情沉重,毕竟他们都知道李漼如果倒下,那代表的将是什麽。
    「臣等参见陛下丶殿下……」
    半月前,自李漼得知王铎兵败的事情后,他便辍朝了几日,同时开始让太子李佾理政。
    李佾虽然不出彩,但好在还算勤勉,三省六部的官员基本都能见到他的面。
    单从这点来说,南衙的官员们还是比较支持李佾的。
    「诸位相公平身吧……」
    李佾站在屏风前,直面路岩三人。
    路岩三人起身,可以透过屏风看到躺在榻上的李漼,也能闻到浓烈的药味。
    显然,李漼的身体情况比他们想像的还要糟糕。
    「陛下,淮南急报……」
    刘瞻小心翼翼说着,目光死死盯着屏风背后的身影。
    好在李漼的声音很快传出,尽管十分虚弱:「何事……」
    看到李漼没有事情,刘瞻三人松了口气,接着将淮南的事情缓缓道出。
    不过为了李漼的身体着想,三人并未透露死伤的多少兵马,生怕刺激到李漼。
    饶是如此,李漼却也能猜到淮南大致的情况,所以他强忍着喉间的瘙痒,压下咳嗽的感觉后说道:
    「康承训为何按兵不动,朝廷调遣的援兵,应该已经抵达寿州了才是。」
    「回陛下。」刘瞻继续作揖,回复道:「康使君已经出兵庐州,准备拿下庐州后东进收复滁州丶和州,将黄贼陷入濠州重围之中。」
    「高千里呢……」李漼继续询问,刘瞻闻言退下,路岩上前作揖道:「高千里麾下兵马折损不少,正在调遣兵马,但没想到黄贼突袭了濠州。」
    「臣以为,康使君手中有兵马六万馀,加上楚州朱全忠忠心耿耿,有报效朝廷心意,黄贼必然插翅难逃。」
    路岩话音落下,李漼便不免诧异:「朱全忠?他不是才被黄贼重创不久吗?」
    「回陛下。」路岩连忙道:「朱全忠虽被黄巢击败,然楚州丶扬州百姓忠心为国,踊跃参军。」
    「如今朱全忠麾下有兵马二万,甲士五千馀。」
    「臣以为,只要调拨甲胄三千,钱粮十万给予朱全忠,其必定能为朝廷收复江都。」
    路岩多索要了些钱粮,并且没有夸大说收复扬州全境,而是只说了收复江都。
    毕竟只要收复了江都,那运河便会通畅,这才是最关键的。
    「此事便交由路相操办吧……咳咳!」
    李漼咳嗽了起来,路岩三人见状连忙看去,但见李漼咳嗽得十分强烈,最后还是田允端来了一杯蜜水才将他咳嗽安抚了下去。
    「国事艰难,还需要诸位相公竭心尽力才是……」
    李漼平复后,劫后馀生般的与三人交代着。
    不等三人开口,便听到殿外传来了消息。
    「陛下,齐枢密使及杨中尉求见……」
    「宣」
    李漼缓缓开口,随后便见齐元简及杨玄阶走入了殿内。
    他们馀光瞥向路岩三人,随后迅速收回。
    「二位前来何事……」
    李漼十分直白的询问,语气很不待见二人,这全因齐元简及杨玄阶并不同意册封李佾为太子。
    不过北司势微,除非做足了鱼死网破的准备,不然他们也无法干涉李漼的决定。
    李佾成为太子后,二人便很少上朝,但他们麾下的那些人却没少为难李佾,常常写些难以处理的奏表来让李佾处理。
    好在有李漼的帮助,李佾这才平安无事的处理了大半个月的政务。
    如今二人又来,李漼担心二人又是来为难李佾,故此先开口询问起来。
    「陛下,陕虢传来消息,刘牧之派兵护送右神策军副使杨公庆回朝,并要在洛阳修建进奏院。」
    二人话音落下,殿内众人纷纷皱起了眉头来,唯有李漼眼神闪烁。
    刘瞻三人皱眉是因为杨公庆返回,那必然会引起北司动荡。
    洛阳才刚刚恢复几分,若是因为北司动荡而再度内乱,那是他们不愿看到的。
    至于李漼露出神采,则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可以用杨公庆来制衡北司一家独大的局面。
    不说别的,当初陇东战败最大的原因就是杨玄冀抛下杨复恭南撤,导致了刘继隆获得大量民力,保障了兵马钱粮推进。
    如果不是杨玄冀,王式他们最少能多半个月的时间来应付刘继隆,而不是看着刘继隆长驱直入陇东腹地。
    杨公庆被俘近两年,心里有多少怨气,李漼虽不清楚,但他知道杨公庆绝对不会什麽都做。
    更重要的在于,杨公庆得到了刘继隆的庇护,不然刘继隆也不会派兵护送他。
    要知道陕虢的李昌言也坑害了杨公庆,若是刘继隆让杨公庆独自返回,说不定会被李昌言暗害。
    如今有刘继隆派出的兵马护送,便是借李昌言八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出兵谋害杨公庆,所以杨公庆回到洛阳,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李漼忍不住道:「杨副使能回来,这是好事。」
    「如今右神策军中尉空缺半年,杨副使既然返回,那便……」
    「陛下!」齐元简与杨玄阶先后拔高声音,同时作揖道:
    「杨副使如今是何种态度,尚不清楚,且等其回到洛阳再开常朝决定也不迟。」
    李漼嘴角上扬,他知道二人会开口,而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只有让北司相互制衡,李佾的位置才能稳固。
    「既然如此,那便暂且搁置,等杨副使返回再议吧。」
    李漼轻易便答应下来,这让齐元简与杨玄阶反应了过来,脸色不由变得阴沉。
    刘瞻三人身处局外,所以一开始就看清了皇帝的态度。
    皇帝无非就是让杨公庆与齐元简等人争斗,如此才能让北司安稳。
    不过光杨公庆一人,显然不是齐元简和杨玄阶的对手,不出意料的话,皇帝还会安排其他人插手其中。
    刘瞻三人收敛心神,而李漼也重新恢复了平静,对众人道:「诸卿还有何事启奏?」
    众人沉默,李漼闻言咳嗽几声:「既是如此,那……」
    李漼的话还未落下,便听到殿外传来急促的唱礼声。
    「陛下,陈州急报!!」
    「宣」李漼准许,田允连忙快步走向殿门。
    众人好奇看门口,很快便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
    不多时,田允表情慌张的拿着奏表走入殿内,快步走向屏风后的李漼,双手呈出奏表。
    「念……」
    李漼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呼吸不由得急促了起来。
    田允闻言咽了咽口水,连忙压低声音,生怕惊扰到了李漼。
    「陈州急报,蔡州刺史秦宗权作乱出兵,陈州丶许州告危……」
    田允的话说出,李漼只觉得热血冲上脑门,但他很快便压下了这份脾气。
    饶是如此,他却还是感受到了头部隐隐作痛,额头瞬间冒出冷汗。
    他攥紧被褥,咬紧牙关,努力装作无事发生:「传旨……」
    众人纷纷作揖,李漼也继续道:「令高骈丶康承训出兵讨平此僚!」
    「臣等领旨……」
    众人纷纷应下,而田允眼见李漼满脸痛苦,连忙拔高声音:「退朝!」
    「臣等告退……」
    众人不解皇帝为何如此急促的宣告退朝,但很快他们就察觉到了猫腻。
    屏风背后,隐隐有闷哼声传来。
    不敢耽误,路岩等人先后离开了贞观殿,而田允亲自护送他们离开,最后才跑了回来。
    「陛下,诸相已经离去了!」
    「额啊……」
    李漼低吼着,双手抓住了自己的头,表情狰狞。
    田允见状连忙将早早准备好的汤药端来,而李佾则是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
    李漼还未喝下汤药,便突然扶着床探出头来,呕吐一地。
    「陛下!!」
    宫室昏暗,所有人都手忙脚乱前来照顾李漼,而李漼则是在呕吐过后晕了过去。
    本该充满帝王之气的贞观殿,此刻只剩下那浓重化不开的药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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