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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0章北上南下(万字大章)
「您……」
陇右府衙内,合伊难支见到刘继隆如此自信,本想说些什麽,只是当他想到刘继隆去年的那些战绩,当即便闭上了嘴。
刘继隆看穿了他的想法,爽朗笑道:
「眼下各都督府官职都满编了,你暂时以正四品折冲都尉的官职身份跟随我。」
「等到我出征黠戛斯兵马回来,还有几场战事等着你施展。」
刘继隆安抚着合伊难支,合伊难支连忙点头。
南下投靠就能得到正四品折冲都尉的官职,这待遇已经不算低了。
整个陇右,也不过才二十八个折冲都尉,正四品及以上官员更是不足五十人,可见刘继隆对他待遇如何。
同理,刘继隆也是在向外展示,他刘继隆不会亏待愿意投靠他的人,哪怕是胡人也一样。
当然,他也会吸取大唐的教训,在文化同化上下些功夫。
「汉王您虽说用兵如神,却也得熟悉敌手军情才行,我没有太多本事,但黠戛斯的情况我十分熟悉。」
「如果您不嫌弃,我愿意将我知道的军情尽数道来。」
为表忠心,合伊难支当即便要将黠戛斯的情况尽数告诉刘继隆,而他自然也不会推辞。
「如此甚好。」
话音落下,他便专心听起了合伊难支对黠戛斯汗国情况的介绍。
实际上,黠戛斯不仅制度比较粗放,就连军事也是如此。
当然,军事制度的粗放,并不代表军队不能打。
如果不是黠戛斯突击回鹘汗国,致使其分裂,不得不南下漠南,幽州镇的张仲武也没有那麽容易击败回鹘,逼其西遁。
黠戛斯人的行事作风和维京人有些相似,他们没有什麽兴趣去放牧,更喜欢抢劫后回到都城花天酒地。
正因如此,合伊难支觉得,即便英武诚明可汗徵募了所有部落,但这些部落如果听到要南下数千里来攻打凉州,恐怕也不会轻易配合。
五万骑兵,实际上算是合伊难支猜测的数量,或许只有五万男丁,而非五万骑兵。
不过到了阵上,这群人肯定是骑马南下,所以不如说五万骑兵,以免让人怀疑自己欺骗刘继隆。
「听了你的这些话,我受益良多。」
刘继隆颔首听完了合伊难支对黠戛斯的所有介绍,随后看向堂外,拔高声音并吩咐道:「令庖厨准备四份饭菜,再请韩正可过来!」
「是!」门口的兵卒恭敬应下,接着转身离开正堂。
不多时,兵卒带着韩正可返回,掌管都察院和全陇法律的韩正可到来后,当即便看向了合伊难支。
合伊难支也识趣起身,对刘继隆作揖道:「庖厨做饭,也需要些时间,某先出去走走,一刻钟后再回来。」
「也好。」刘继隆颔首应下,接着看向韩正可。
韩正可等合伊难支走后,这才上前板着脸对刘继隆作揖说道:
「汉王,我军这半年多来开拓疆土,本是好事,可选用的官吏太多,许多人的手脚并不乾净。」
「如果继续放任下去,定然会败坏我军在百姓心中的威望。」
他说话间从袖中取出一份小册,双手呈给了刘继隆。
刘继隆接过简单翻阅几页,原本还阳光明媚的心情,瞬息间变得糟糕透顶。
他将小册卷起来,目光冷厉看向韩正可:「为什麽现在才告诉我?」
「诸事烦扰,下官觉得您处理完三川的事情后,必然要返回临州,故此等到现在。」
韩正可恭敬回答,却见刘继隆起身来回渡步。
殿内霎时间变得寂静,只有刘继隆脚步声不断作响。
半柱香后,刘继隆停下脚步,侧身看向韩正可:「眼下多事之秋,不能大动干戈。」
「你把这册上的官吏列为三等,先处理最严重的那些人,剩下的二等官吏,暂且派人私下盯着他们,如果在处理了第一批人后,他们还是不知收敛……」
刘继隆眼眶四周不断抽动,目光冷冽:「那就把他们都斩了!」
「是!」韩正可心里一紧,他十分清楚,自家汉王是很少下令处死一批人的,正常都是流放河西或西域。
如今既然下令可以动手杀人,韩正可自然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汉王请放心,此事下官必然紧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败坏我军名声的官吏。」
「你能这麽想最好。」刘继隆颔首道:「你比曹茂更适合都察院,等会留下一起吃完饭再走吧。」
「是!」得到夸奖,韩正可心中不免有些高兴,但同时也更为明白,自己负责的事情对陇右而言有多重要。
眼见韩正可态度没有问题,刘继隆便令门口兵卒去传唤合伊难支与崔恕。
待二人赶来时,庖厨已经做好了饭菜,一道道的传来桌上。
酒席间推杯换盏,一个多时辰过去后,三人才先后离去。
刘继隆带着酒肉味返回内院,院门打开后,便见到了等待她许久的封徽。
「汉王……」
「等久了吧?」
瞧着只有封徽和几名侍妾及张嫂子,刘继隆不免询问:「孩子们呢?」
「都已经歇息了,铁头明日还要去学校,小的三个需要多休息。」
封徽上前为刘继隆边脱衣服边解释,感受着刘继隆眉宇间的疲惫,不免道:「澡堂的水已经准备好了,您也乏了,洗漱后好好休息吧。」
「嗯……」
他应了声,不是不想与封徽温存感情,只是这些日子确实累得不轻。
今日赶了几十里路程,刚刚抵达狄道,便与合伊难支丶韩正可他们商量了不少事情。
酒宴上又是不可避免的人情往来,推杯换盏,着实疲惫。
现在他只想好好洗漱休息一番,脑中不想其它事情,彻底放空。
封徽兴许也是看出他的疲惫,所以才特意这麽说的。
「你先去休息吧。」
刘继隆与封徽商量着,见她颔首看着自己,刘继隆便跟着张嫂前往了澡堂洗漱,事后往卧房休息去了。
往后几日,虽说同住屋檐下,但刘继隆却没能见到几个孩子几面,只因事情太多。
扩张太快而带来的政务不仅多,且繁琐,毕竟各地情况不一,各种政策执行也会遇到各种不同的问题。
除此之外,刘继隆也调集了足够的精骑来到临州集结,当然这其中不包括朔方和秦州这两处战场的精骑。
「如今汉王您麾下精骑共有一万二千馀骑,此外还有萧关一线的两千河西精骑。」
狄道城南部的临州马场内,刘继隆在马舍内骑马,马舍内有大小一千二百馀间马厩,共养有一千二百馀匹军马。
二丈高的屋顶,让刘继隆不必拘束,可以在马舍内那二丈宽的道路上一一试马。
崔恕站在旁边对刘继隆说着陇右的骑兵情况,眼见刘继隆不开口,专心在军马身上,他也随即说道:
「此前补足各军军马后,治下二十六处军马场中,尚有九百馀匹待出栏的军马,以及八千多匹尚未出栏的军马和七千多匹幼马。」
「此外,河西那边的军马虽说比陇右军马场培育的军马稍差,但差距也不大。」
「府中发配河西的人口,除了换取不少硝石外,也换取了七百馀匹军马,最迟三月初九就能抵达凉州。」
「汉王不如先率军前往凉州,在凉州就地招募骑手参军后北上抗击黠戛斯。」
崔恕长篇大论说着,刘继隆却始终沉浸在驯马的过程中,一言不发。
见状丶崔恕也终于安静了下来,而刘继隆也在接连驯服了三匹军马后,翻身下马,从崔恕手中接过绢帛,擦了擦汗水后重新递给他。
「李骥的事情,我不问,你最好也不要开口。」
崔恕丶马成和李骥是什麽关系,刘继隆无比清楚。
崔恕这几日只字不提李骥,这不代表他不想提,而是他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然而刘继隆如今这番话,算是彻底堵上了崔恕的嘴,让崔恕哑口无言。
「他的富贵不会少,但领兵出征的事情,你让他掐了这个念头吧。」
刘继隆的这番话,无疑又给予了崔恕暴击。
他确实没想到,李骥的那件事情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毕竟在战事开打后,不少将领都主动出击过。
譬如耿明丶陈靖崇丶张武,但他们都没有受到如李骥这般严苛的惩罚。
想到这里,崔恕后知后觉,只觉得自家汉王的用意,恐怕已经不是树立军威,而是想在其他方面树立规矩了。
他心中不免忐忑,刘继隆则是与他走出了马舍,望着眼前那一望无际的人工草场,满意颔首。
临州草场整体四万馀亩,有足够的空间来培育军马。
陇右的军马,标准比同时代各镇都要高,培养难度和耗费自然更大。
「三川那边有没有新的文册送抵?」
刘继隆回头询问崔恕,打断了他心中的忐忑。
崔恕闻言,也知道刘继隆是在询问三川登籍造册的事情,于是便把过去半个多月的情况都说了出来。
在六千六百名官吏在近三个月的努力下,三川二府二十九州中,最为富庶的二府九州土地和人口被登籍造册。
土地与人口相比较抄旧的原图籍,都有些许上涨。
「二府九州,原图籍有四十二万六千馀户,二百二十万馀口,一千四百馀万亩耕地。」
「经过重新登籍造册,人口丈量,加上世家豪强放出的隐匿人口和田地,实际有四十四万二千馀户,二百三十万馀口,一千五百八十七万馀亩耕地。」
「按照如此情况,剩馀二十州虽说不如这二府九州富庶,但也能查出至少一百五十万口百姓,一千二百万亩耕地。」
崔恕推测着三川人口耕地情况,刘继隆听后摇头:「这始终是推测。」
「三川地形不同,人口和耕地数量也相差甚远,有的不过几千口,有的却有几十万口。」
「衙门的图籍,必须保证准确无误,除了每年应该汇总的图籍,每任赴任的主官也都该丈量核查。」
「都察院的官员,也应该把丈量土地和都察各州县人口视作本职,不可懈怠。」
他不忘提醒崔恕,崔恕也连连点头,不过点头之后的问题也随之而来。
「汉王,您收复三川后,我军所获钱粮甚多,但同理消耗也不浅。」
「三川那边,按照治理朔方和秦州的经验来看,等待百姓分到土地后,肯定会因为衙门免费借粮而大量借粮,不断开垦荒田。」
「三川百姓贫苦如何,下官没有亲眼见过,但想来与朔方丶秦州百姓差不到哪去。」
「秦州和朔方的二十六万口百姓,从衙门手中借走了近八十万石粮食,分三年秋后偿还。」
「三川百姓数量是秦州和朔方十倍不止,若是他们也如秦州丶朔方那般借粮,哪怕府中仓库禀实,也难以应付。」
「下官觉得,理应在这件事上慎重,亦或者定下数额,规定每户能借多少,避免掏空府库。」
免费借粮给百姓开垦荒地,这是历朝历代少有的政策,通常存在于朝廷开创之初,正值百废待兴之际。
例如汉初丶唐初和后来的明初都是如此操作,不仅免费借粮,还借出农具甚至耕牛。
这是恢复生产最快的办法和政策,虽然看似简单,但实际上并不是所有统治者都将百姓视作「人」。
有的朝廷开国之初不仅不借粮给百姓开荒,还要想方设法从百姓手中拿取粮食。
如刘继隆这种,大规模的免费借出粮食丶农具和耕牛,甚至还派地方衙门出钱出粮,让百姓出力来为百姓自己修缮屋舍的,简直是凤毛麟角。
面对崔恕的这番话,刘继隆也颔首先认可,接着才提出意见。
「你说的不无道理,不过三川之地自朝廷与南蛮开战后,百姓便过得尤为疾苦,许多土地抛荒严重,复垦并不困难。」
「借粮之事,可令三川各州县衙门派出官吏,与百姓圈定开垦土地,视土地情况来定下借粮多少,多久偿还。」
对于已经开垦过而抛荒的土地,这种土地的复垦并不困难,只需要耗费几个月的心力,把杂草解决,重新松土就能恢复生产。
相比较直接开垦野地还需要等三年才能达到普通耕地的产量来说,复垦荒地,无疑省下了太多时间。
「汉王英明……」
崔恕适当拍了拍马屁,刘继隆也没有说什麽,只是吩咐道:
「若以三川旧籍来算,都护府治下人口近四百六十万口,耕地三千七百馀万亩。」
「如今降低了税率,但三川土地比陇右更为高产,亩产二三百斤实属常态,所徵收的田赋也绝不会少。」
「此并不足以高兴,且需记住是天下动荡,无奈盘剥之举。」
「若是能保障太平,实不该收取如此高的赋税。」
三成五的税率,确实能将百姓压得喘不过气来,但架不住货比货。
此刻的大唐明面税率在一成半,收到百姓头上却在四成多,甚至少数地方能达到五成。
陇右三成五的税率,虽说负担也足够重,但比起大唐来说就不算什麽了。
思绪间,刘继隆带着崔恕往狄道城赶去,但他今日并不着急前往衙门,而是在各坊转了转。
不少人认出了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后还是没能说出什麽,只是躬身作揖。
对此,刘继隆心知肚明,情绪略微低沉起来。
近一年的战事,不少父母失去了孩子,不少妻子失去了丈夫。
打仗确实没有什麽值得骄傲的,但于刘继隆而言,他更清楚不打仗的后果是什麽。
他若是软弱了,那这天下便会陷入历史的循环。
五代的乱象仍将出现,那是人吃人的乱象,比之现在更为混乱。
提前结束这样的局面,才是对百姓最大的负责。
用几年的战乱,换二百三百年的太平,用几万人的性命换几百上千万人的性命,这是刘继隆该做的事情。
「回去吧。」
刘继隆开口提醒,随后带着崔恕返回了都护府衙门。
在他面对陇右百姓那复杂情绪的同时,距离他千里之外的李漼却因为黠戛斯的助兵,加上王仙芝与庞勋被平定的消息而飘飘然了起来。
咸宁宫内,数百伶人乐师正在表演,靡靡之音远传甚广。
南衙的徐商丶路岩丶于琮及北司的亓元实丶齐元简丶西门季玄和杨玄阶等七人分坐殿上,各有心思。
比较他们,李漼却真真切切的在享受眼前。
不仅面前的伶人表演出众,他身旁也有几名宫女在尽力服侍他。
此情此景,令于琮忍不住作揖道:「陛下,国库实无财,而今九万大军齐聚西境,恐怕仍需钱帛犒赏,方能使其奋勇杀敌。」
「臣斗胆,敢问陛下内帑之中可有结馀?」
于琮的话音落下,金台上的李漼便皱紧了眉头,接着又舒缓开来,用平静的语气道:「内帑实无结馀。」
他的话,算是堵死了于琮想要从内帑拿钱的想法,而他的举动也让于琮无奈叹气。
「唱的好,赏万钱!」
「谢陛下……」
前脚说内帑无结馀,后脚又舍得赏钱给伶人,李漼的举动不只是于琮看不懂,而是众人都看不懂。
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做的有些过分,李漼看向群臣道:
「朕听闻康承训已经率军渡过了淮河,在寿州与濠州布兵,是否?」
「回陛下……」徐商主动作揖开口道:
「南衙也是昨日收到的消息,康使君想让诸镇兵马适应下淮南的气候,避免节外生枝。」
「节外生枝?」李漼听到康承训不准备立马动兵,不免皱了皱眉道:
「朕亦听闻动兵最好在春秋两季,如今已然是三月,若是再不尽早动兵,待到入夏,岂不是又要耽误?」
「陛下,康使君也是为了稳妥……」
徐商不免为康承训解释起来,但李漼却不管。
此前康承训包围两年多才讨平庞勋,这就已经让他十分不满了。
如今康承训又迟缓不前,好似要把战事拖到入秋去。
李漼现在根本等不了,只想尽快解决三大寇之一的黄巢,然后集中力量,讨平刘继隆。
「淮南道如今有官军不下六万,闹到还讨不平一个区区草寇?」
「传朕旨意,令刘瞻丶康承训速速出兵,朕要在入秋前看到黄巢的首级!」
「这丶陛下……」徐商想要劝阻,但却被李漼黑下来的脸色给堵住了嘴巴。
「臣丶领旨……」
无奈之下,徐商只能答应下来,而路岩也趁机开口道:
「陛下,三川传来捷报,叛军几次试图渡江,皆被高千里率兵击退。」
「南蛮酋龙举兵十万攻黎州而不入,无奈败走。」
「高千里奏表,刘继隆不得志而率骑兵北上,请朝廷提防叛军突袭。」
「此外,高千里奏表九月出兵收复三川腹地,以此将功补过。」
相比较康承训和刘瞻的消息,高骈的消息无疑更为让人高兴,哪怕其中没有提及斩获,但结果总是喜人的。
李漼满意颔首,虽然对高骈此前丢失三川腹地不太高兴,但既然他能守住现有的州县,还能策划反攻,那便表明他态度没有任何问题。
于李漼而言,他担心的始终是阳奉阴违的那些官员,毕竟刘继隆几乎割据西境,若是再有人出头割据,那天下必然乱象一片。
想到这里,李漼便继续催促道:「传令给刘瞻与康承训,速速动兵讨贼!」
「臣领旨。」徐商无奈,只能二度应下,但紧接着他又提道:
「陛下,此前康使君讨平庞勋,朝廷尚未犒赏三军。」
「如此,即便康使君愿意出兵杀贼,诸镇官兵恐怕也不愿意出兵。」
「臣斗胆,请陛下发出犒赏,以助三军士气。」
徐商不提还好,提出后,于琮连忙起身作揖:「陛下,国库已无实财。」
眼见二人如此,李漼心里不免有些气愤,但他也知道想跑诸镇出力,钱粮犒赏少不了,所以在片刻的犹豫过后,还是咬牙道:
「宫中尚有数千锦缎,万匹绢帛,若能变卖,尽数取去吧。」
「陛下圣明……」
徐商与于琮恭敬行礼,十分高兴。
由于三川腹地被刘继隆攻占,锦缎价格骤涨,数千匹锦缎,足够卖出数万贯了。
这笔钱用来激励三军出兵,应该是够了。
待到讨平黄巢,夏粮也差不多收上来了,朝廷又有数百万钱粮,足够在偿还部分积欠的同时,犒军结束中原战事。
至于中原战事结束后应该如何,那就得看黠戛斯和朝廷联手能将刘继隆逼到何种地步了。
「退下吧……」
「臣等告退。」
李漼沉声开口,显然对徐商二人逼自己取内帑钱粮的举动很不满。
二人也心知肚明,躬身作揖后,便先后退出了咸宁宫。
在二人离开后不久,多份催战的旨意便由快马送往了淮南道。
除此之外,宫中流出的锦缎绢帛,也很快被长安城内的世家名门抢购一空。
这些锦缎绢帛变卖得来的钱财,基本都被运往了淮南道,而淮南道也成了天下瞩目之地。
身处漩涡中心的黄巢,此刻却不是在想如何与官军交战,而是已经想好了万全之策。
蕲州衙门内,当饭菜酒肉先后上桌,衙门内便响起了口水吞咽的声音。
主位上,身着黄袍的黄巢扫视堂内,但见堂内众将穿着五花八门,头发乱糟糟的,如同鸟窝一般,根本没有几个得体的将领。
单从堂内情况来看,黄巢便清楚了己方与官军的实力,而眼下他即将率军渡江,若是被人所拖累,他自然是不愿意的,所以他必须寻求出路。
不过他不可能直接放弃一批人,所以他想出了一个办法。
「诸位应该都清楚,朝廷已经派兵南下,号称布兵十万来讨击我们。」
「这些日子,某思前想后,最决定先率兵马渡江南下,占据江南诸州县,然后再北上与官军决战,夺下淮南。」
「届时我军便可四面出击,横扫河淮及岭南,与汉王东西呼应,覆灭这该死的朝廷。」
「好好!!」
面对黄巢的这番话,不少投靠而来的草寇根本听不懂,但当他们听到了汉王刘继隆的消息时,纷纷选择了叫好。
这倒不是他们多麽崇拜刘继隆,而是他们都在扯刘继隆的大旗,以此来保护自己。
只是对此,黄巢眼底闪过些许变化,默默记下那些叫好的人,然后开始点名道:
「何荃丶赵普郎丶王……」
那些叫好的人都被点到,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不修边幅的将领也被点到。
随着黄巢话音落下,众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而黄巢也趁机说道:
「江南是朝廷的钱袋子,某率军南下后,朝廷必然会选择分兵进攻此地,同时围剿南下的义军。」
「刚才点到姓名的,均率军留守此处,方便我军南下进攻不利后,回撤此地。」
「至于其它没点到姓名的,现在回去准备准备,三日后随军渡江南下。」
「是……」
这次回应的声音稀稀拉拉,众人都不是傻子,都清楚不管是留下来,还是选择南下,都逃不过被官军围剿的命运。
黄巢也不指望这群人,甚至做好了今夜就有人率众散夥的打算。
这些并不重要,以朝廷现在的态度,不可能招抚他们这些草寇。
他们即便离开蕲州丶黄州丶舒州和庐州,也逃不过被官军围剿的下场。
他们如果逃离开来,说不定还能为自己多吸引官军注意,争取更多时间也说不定。
念头落下,黄巢便率先动筷,然后便看到了这群人大口吃肉喝酒的粗鄙姿态。
他没说什麽,而是在散场后召集了自己的亲信去中堂议事。
尚让丶黄揆丶黄邺丶黄存丶林言等十馀人尽数都在中堂。
眼见众人到来,黄巢开门见山道:「官军气势汹汹而来,我军不可直接与之交战。」
「眼下舟船已经打造大小八十馀艘,明日四郎你先率五千兵马渡江南下,夺取江州后,再运送四州七千工匠南下,以江州为都城,大军渡江,四面出击。」
「我等想要成事,必须趁朝廷反应不及前,先占据江南西道,然后和朝廷谈判,割据一方。」
黄巢虽说对朝廷失望千百遍,却也不觉得此刻的自己,会是朝廷的对手。
唯有拿下足够大的地盘,然后与朝廷谈判,得了官身后,好好休养生息,再趁机观察天下情况而布局,这才是他想要做的。
原本他是想在四州好好发展,依托刘继隆的那十二字要诀来成就事业。
只是随着庞勋丶王仙芝的覆灭,他也感觉到了这条路他走不通,这才变化了路线。
「节帅,刘继隆既然已经自称汉阴郡王,那您乾脆也自称江南西道观察使,这样才能更加名正言顺的攻占江南西道。」
尚让突然开口提议,黄巢眼神闪烁,随后颔首道:「不错!」
「既然如此,等我们渡江南下,此事便交给你来办,改旗易帜的事情要尽快。」
「是!」尚让连忙躬身应下,随后又与黄巢完善了细节,直到夜半才与众人退去。
翌日清晨,黄邺点齐五千披甲步卒,率领朱温等几名都将乘舟船渡江,对江南西道的江州发起了进攻。
黄巢的突然渡江,让原本还在等待朝廷犒赏的康承训丶刘瞻等人大惊失色。
刘瞻急令李国昌父子进攻黄州,他则率宣武军渡江进攻江州。
康承训得知消息,也当即提兵南下,进攻庐州和舒州,而黄巢则是在渡江后四面出击,不断裹挟百姓,进攻诸州县。
凡州县富户,不论出身世家豪强,尽数被劫掠,工匠亦被掳走。
消息传到长安时,已经是三月末梢。
原本还在等着西境战事的满朝文武,不得不将目光投到了江南去。
「混帐!混帐!」
「他要犒赏,朕给了!可结果呢?!」
「一群草寇,竟然渡江攻入了江南?」
紫宸殿上,李漼质问百官,百官也是有苦说不出。
在他们看来,黄巢也属于朝廷讨击陇右而诞生的产物。
如果当初不是皇帝被冲昏头脑,执意对陇右出兵,那如今的局面也不会这麽糟糕。
可是如今,皇帝不仅不反思自己,反而在埋怨臣子。
当然,这些话他们是不好说出来的,所以只能委婉道:
「陛下,江南乃朝廷赋税重地,决不可丢失。」
「陛下,眼下可令宣歙丶江西丶浙东等处兵马进击围剿贼军,绝不可事情变大!」
「陛下,臣以为,理应暂缓对陇右叛军战事,先对付黄巢所率叛军!」
江南这个钱袋子对于安史之乱后的大唐来说格外重要,就连陇右的战事,于整个庙堂而言,都能暂时放到一旁。
不过他们这种做法,倒是让同平章事路岩站不住了。
他主动站出来,对李漼作揖说道:「陛下,江南之事固然紧要,但绝不可能停下对陇右战事。」
「且不提郑相所率兵马已经动兵,单说黠戛斯助兵已然南下,便绝不可能停下。」
「倘若停下,不仅错过了讨击叛军的好机会,也违背了朝廷与黠戛斯的盟约。」
「届时黠戛斯若是南下入寇,朝廷不仅未能讨平陇右,还将再惹出一个敌人,得不偿失……」
路岩的话,很快说服了许多摇摆不定的人,而李漼闻言也更加坚定了想法。
面对群臣的目光,他当即起身说道:
「草寇要讨平,陇右也要讨平,此事不容商量!」
「陛下圣明……」
路岩与不少官员纷纷躬身唱礼,其它官员见状也无可奈何,只能跟随大流同意。
很快,诏令诸镇出兵的旨意便由快马送往了江南。
与此同时,朝廷的决定也在关中范围扩散。
赶在出征前,刘继隆通过自己在关中的谍子,得知了大唐的决策。
「希律律……」
狄道城外,三月末梢气温还略微有些寒意,摆阵的九千精骑从狄道城北的官道,向北延伸不知多远。
这些精骑穿着红色的战袄,骑着乘马,乘马马鞍上拴着两匹马的缰绳。
一匹是军马,另一匹是挽马。
军马除了马缰,其它什麽都没有,而挽马背上则是背负了军马的马鞍,以及骑士的扎甲和军马的马甲,以及弓弩箭矢,重量并不比一个人轻多少。
官道上,刘继隆策马向前走去,手中拿着谍子飞鸽送来的军情,嘴角上扬。
「朝廷倒是有魄力,就是不知道能否成功了。」
他面色如常,但谁都能听出他话中的调侃。
斛斯光已经先一步前往了会州准备军粮,刘继隆身边没有什麽亲信的人。
都尉和别将们在他面前,始终有些局促,所以他也不觉得有人会回应自己。
自言自语后,他看向身后的都尉和取出一封信递给了他。
「传令给张昶丶郑处二人,令他们接到此令的第二日率马步兵北上,每日走四十里即可。」
「不需要遮遮掩掩,放开手脚去吸引黠戛斯人的注意,然后按军令列阵与他们交战。」
「是!!」都尉果断应下,随后吩咐了一名队正率兵先行。
刘继隆见状收回目光,抖动马缰向北疾驰而去。
策马扬鞭之际,从容弘雅,天姿雄杰。
眼见他渐渐靠近己方,道路两侧中的两名骑士忍不住探出脖子,哪怕看不清五官,也能感受到刘继隆意气风发的模样,不免激动。
「行哥,快看!汉王过来了!」
「收声,莫不是忘了军法?」
两名普通的骑士,正是当初的忠武军王建,与他族中兄弟王郅。
二人曾经常在家乡偷牛偷马,自然有着一身马术本领。
刘继隆令高进达从官军降兵招募勇士,类似二人这种有一技之长的人,自然被选中成了陇右的兵卒。
四个多月的扫盲和思想工作,让二人看上去少了几分痞气,多了几分沉稳。
四个月的时间里,他们在陇右听到了无数人对刘继隆的评价,自然也对其升起敬佩之情,更想看清他的容貌。
只是不等刘继隆策马靠近,便有声音在二人耳边传来。
「王大郎丶王二郎,军中有令,我们这团的调往后边去。」
「是……」
伙长的声音传来,二人眼神骤然黯淡下来。
饶是他们已经成为了陇右军中一员,但当刘继隆出现的时候,他们却还是不可避免的被安排到了边缘站队。
不止是他们,还有许多投降而来的兵卒也因为军中的调令而有些失落。
校尉估计也早有预料,故此前来安慰他们。
「无碍,刚投降的时候都是这样,某这个番人当初也被人戒备,后来日子长了,大夥就融入一块了。」
「等日后你们多了解汉王,便知道军中的都尉丶别将他们为何这麽注重汉王的安危了。」
校尉说着,抬手为王建整理了一下他那有些歪斜的头盔,随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王建瞧着他离去,目光不由得远眺向了刘继隆的方向,但此时双方距离已经变远,他也瞧不到什麽了。
其实不用刚才那校尉开口,他也明白陇右的将领为何那麽尊重汉王。
这几个月的生活,他算是体验了把太平的滋味。
若是天下都能如陇右这般太平,他们两兄弟怎麽可能被生活逼得无奈去偷牛偷马,最后被抓到县衙,发配西线充为民夫,卷入战争之中呢?
若非自己兄弟两人命大,兴许早就死在当初的战场之上了。
太平之人渴望乱世,觉得自己能在乱世成就一番功业。
乱世的人渴望太平,轻易清楚自己的能力如何,只想平安活下去。
王建觉得自己属于前者,但来到陇右后,他渐渐有些摇摆不定了。
只是今日瞧见汉王后,他心底泛起涟漪,只觉得若是可以,他也想做汉王这般的人。
「哔哔——」
「行哥,走了!」
刺耳的哨声与王郅的提醒让王建回过神来,心中却鼓起勇气,目光看向王郅。
「二郎,你我得活下去,不为别的,就为看看节帅能否带着我们打回家去!」
「嗯!」王郅不解自家行哥为什麽突然振奋起来,但他知道自家行哥想做什麽,自己就陪他做什麽。
「驾!!」
抖动马缰,二人跟随队伍往北边的会州赶去,迎风飘荡的「刘」字旌旗则成了他们的追随的目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