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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8章【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秦岭深处,千峰如戟,万壑藏云。
参天古木遮天蔽日,藤蔓缠绕如巨蟒盘虬,浓得化不开的瘴雾终年弥漫,将这片古老山脉渲染得如同蛮荒鬼域。
那三千名伪装成商队护卫的前陇右边军老兵,已在这片迷宫中徒劳无功地辗转搜寻了半月有馀。
他们虽是百战馀生的精锐,惯于沙场争锋丶列阵破敌,但在这完全陌生的险恶环境中,一身本领却似巨兽陷于泥沼,空有蛮力,无处施展。
半月来,他们如同被无形的鬼魅牵着鼻子走。
时而发现几处馀烬未冷的废弃营地,证明敌人刚刚离去。
时而外围哨兵在深夜被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冷箭悄无声息地夺去性命。
时而在视野开阔的山谷间,瞥见小股人马挑衅般地现身,待他们咬牙切齿地追去,对方却似融入山石林木,踪迹全无。
敌暗我明,敌逸我劳。
这种无休无止的精神折磨与体力消耗,像钝刀子割肉,一点点消磨着这支骄兵悍卒的锐气。
乾粮日渐减少,山泉凛冽却难饱肚腹,崎岖的山路磨穿了坚韧的牛皮靴,更磨蚀着每个人紧绷的神经。
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躁与深入骨髓的疲惫,如同瘟疫般在队伍中悄然蔓延。
带队的那名魏氏心腹将官,此刻驻马在一处山脊,望着脚下云雾缭绕丶仿佛无穷无尽的山峦,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出发前魏泯尚书令那冰冷而严厉的嘱托犹在耳边——「速战速决,格杀匪首,夺回财宝,不留后患!」
可如今,连敌人的主力影子都摸不到,空有雷霆之力却无处挥洒。
再拖延下去,莫说完成任务,只怕这三千疲惫之师,都要被这茫茫秦岭吞噬殆尽。
「报——!」
一名斥候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密林中钻出,脸上混杂着恐惧与发现猎物的兴奋,气喘吁吁地指向远处一道如同大地裂痕般的幽深峡谷,「将军!前方————前方鬼见愁」峡谷!发现大量新鲜马蹄印和宿营痕迹!
炊烟虽熄,但灰烬尚温!看规模,绝不止数百人,恐怕————恐怕是那伙草寇的主力,正在峡谷另一头的开阔地休整!」
「哦?!」
将官闻言,浑浊的眼睛骤然爆射出骇人的精光,多日的郁闷烦躁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嗜血的贪婪与即将完成任务的狂喜,「终于让老子逮住这群滑溜的泥鳅了!
传令全军!丢弃不必要的辎重,加快速度,给老子直扑鬼见愁」!
务必趁其不备,全歼敌军,擒杀匪首,夺回宝物!」
「将军,三思啊!」
一名较为谨慎的副将急忙劝阻,指着那地势险恶丶仅有一线天光的峡谷,「鬼见愁」地势险绝,易守难攻,乃兵家绝地!贼寇若在此设伏,我军危矣!
是否先派小队斥候仔细探查————」
「埋伏?」
将官不耐烦地打断,脸上满是对副将怯懦的鄙夷,「区区草寇,仗着熟悉地形跟咱们捉了半个月迷藏,已是黔驴技穷!
如今既然暴露主力,正是天赐良机!就算有埋伏,凭我三千陇右锐士,结阵向前,什麽埋伏冲不破?
难道还怕了这群乌合之众不成?
休要再多言,贻误战机!全军听令,冲进去!」
在将官的严令呵斥下,三千士卒只得强压下心中的不安,拖着疲惫的身躯,排成紧密的战斗队形,刀出鞘,箭上弦,小心翼翼地踏入了这条阴风惨惨的「鬼见愁」峡谷。
谷内两侧峭壁如刀削般陡立,遮天蔽日,怪石嶙峋如鬼怪伺机扑人,脚下道路狭窄崎岖,仅容数人并行,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腐木和某种不祥的寂静。
就在先头部队完全深入峡谷腹地,后队人马也大半踏入这死亡陷阱的刹那「咚!咚!咚!」
三声沉闷如惊雷的牛皮战鼓,毫无徵兆地从峡谷两侧的悬崖绝顶轰然炸响,声波在狭小的空间内反覆撞击丶回荡,震得人耳膜生疼,心胆俱裂!
「杀—!」
「杀光魏家的狗腿子!」
「为死去的乡亲报仇!」
地动山摇!
伴随着震天的喊杀声,峡谷两侧的密林深处丶嶙峋怪石之后,如同瞬间从地狱涌出的魔兵,冒出了密密麻麻丶数不胜数的身影!
他们衣衫槛褛,面目黝黑,但手中的刀枪却闪烁着寒光,眼神中燃烧着仇恨与疯狂的火焰!
巨大的滚木礌石带着毁灭的气势轰隆隆砸下,密集的箭矢如同倾盆暴雨,铺天盖地地倾泻入狭窄的谷底!
「不好!中计了!快!后队变前队,撤!快撤!」
带队将官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声嘶力竭地吼叫,试图稳住阵脚。
然而,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几乎在伏兵出现的同时,峡谷的入口和出口方向传来巨大的轰鸣声,早已准备好的合抱粗巨木和千斤巨石轰然落下,将退路堵得严严实实!
三千精锐,瞬间成了被困在狭长棺材里的待宰羔羊!
「怎麽可能?!探子回报明明只有数百草寇!这————这漫山遍野,怕是有上万人!」
将官望着如同潮水般从高处涌下的敌人,目眦欲裂,一股冰冷的绝望从脚底直冲头顶,让他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刀,「这————这到底是一群什麽人?!」
就在这时,在峡谷一侧最为高耸的断崖之上,一道身影缓缓现身,如同魔神降临。
他脸上那副标志性的青铜面甲,在透过缝隙照射进来的惨澹光线下,泛着幽冷死寂的光芒,正是黄朝!
他俯视着下方在箭雨滚石中哀嚎丶相互践踏丶成片倒下的「官兵」,青铜面甲下发出了冰冷丶沙哑而又充满快意的狞笑:「魏泯老狗!多谢你千里迢迢,给老子送来了这三千副上好的盔甲兵刃!更多谢你,逼得老子不得不整合这秦岭七十二路的英雄好汉,共举大事!」
这半个月,黄朝根本不是在狼狈逃窜!
他利用从魏家庄劫掠来的巨额金银和堆积如山的粮草作为无可抗拒的诱饵,凭藉其过人的狠辣手段与枭雄魄力,或武力吞并,或利益拉拢,竟在极短时间内,将原本散沙一盘丶各自为政的秦岭数十股大小草寇势力,强行拧成了一股绳!
如今,他麾下汇聚的,已不再是起初那几百名亡命之徒,而是一支人数逾万丶同仇敌忾的悍匪联军!
他早已料定魏家会派精锐前来报复,故而以自身和部分财物为诱饵,步步设计,将骄躁的敌军引入这处精心挑选的绝地,布下了这天罗地网!
「兄弟们!」
黄朝振臂高呼,声音如同金石交击,在血肉横飞的峡谷中激荡,充满了令人热血沸腾的煽动力与森然杀意:「官府不仁,世家横行,不给我们穷苦人活路!
今天,我们就用这帮鹰犬的血,告诉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
从今往后,这秦岭千里山川,就是我们兄弟的天下!
杀光他们!
用他们的血,祭旗!用他们的装备,武装我们自己!杀—!」
「杀——!」
上万草寇如同开闸的洪水,又似疯狂的狼群,带着积压已久的愤懑与对财富的渴望,从四面八方扑向已然崩溃的官军队列!
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三千陇右老卒虽骁勇,但身处绝地,退路已断,士气瞬间崩塌,阵型大乱。
面对数倍于己丶居高临下丶且被黄朝激发出亡命之志的敌人,他们所有的军事素养都失去了意义,只剩下本能地挣扎与绝望地嘶吼。
峡谷之内,瞬间化为人间炼狱。
刀剑砍入骨肉的闷响,垂死者的哀嚎,胜利者的狂吼,混杂在一起,直冲云霄。
鲜血染红了崖壁,汇集成溪流,在谷底低洼处聚成一个个暗红色的血洼。
战斗的喧嚣并未持续太久,不到一个时辰,便渐渐趋于沉寂。
三千魏家精心策划丶寄予厚望的「商队护卫」,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带队的那位魏氏心腹将官,在乱军中被数把长矛同时刺穿,继而乱刀分尸,死状极惨。
他们带来的三千副精良铠甲丶锋锐兵刃,以及随军的粮草辅重,尽数成了黄朝的战利品。
黄朝踏过层层叠叠的尸体,站在尸山血海之中,青铜面甲上溅满了粘稠的鲜血,顺着冰冷的金属纹路缓缓滴落。
他望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军械物资,眼中燃烧的野心火焰,几乎要冲破面甲的遮挡。
经此「鬼见愁」一役,他黄朝,不仅彻底在秦岭站稳了脚跟,更一举获得了足以武装数千精锐的庞大资源!
他从一个被迫落草的流寇头领,一跃成为了雄踞险要丶拥兵上万丶令朝廷和地方官府都不得不侧目的强大枭雄!
一个混乱的时代,似乎正随着峡谷中的血腥气,悄然拉开序幕。
秦岭一役,尸横遍野的「鬼见愁」峡谷尚未被秋雨洗净血气,胜利的狂潮已如燎原之火,席卷了黄朝麾下的每一个角落。
全歼三千魏家精锐,缴获的不仅是堆积如山的制式盔甲丶锋锐兵刃,更是一种脱胎换骨般的底气与野心。
此时的黄朝,已彻底褪去了昔日山林流寇的惶惑与局促,宛若潜龙出渊,势不可挡。
上万士卒经过血与火的洗礼,又换上了堪比官军的精良装备,眼神中的凶悍与贪婪交织,士气高昂到了顶点。
黄朝屹立在一处可俯瞰关中平原的断崖之上,猎猎山风鼓动着他那身抢掠而来的紫色锦袍。
青铜面甲遮掩了他的表情,唯有那双透过眼孔射出的目光,炽热如岩浆,贪婪地扫视着山下那片一望无际丶富庶繁华的关中沃野一那里庄园星罗棋布,城池如珠玉点缀,是他梦中都不敢奢求的广阔天地。
「兄弟们!」
他猛地抽出腰间那柄饮血无数的长刀,刀锋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嘶鸣,直指北方那烟云笼罩的繁华之地,声音因极致的激动而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魏家老狗想将我们困死在山里?做他娘的千秋大梦!」
「看看山下!
那些高门大户,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他们的粮仓堆得冒尖,他们的地窖塞满了黄金白银!而我们呢?
我们像野狗一样在山里啃树皮,被他们逼得家破人亡!」
「现在,老天爷给了我们刀剑,给了我们胆气!我们还等什麽?!」
「跟着我—杀出这秦岭!把那些吸人骨髓的蠹虫,连根拔起!」
「抢钱!抢粮!抢女人!把这该死的世道,捅个窟窿!」
「杀!杀!杀!」
积蓄已久的仇恨丶对财富的渴望丶对权力的向往,如同火山喷发,在上万草寇的心中猛烈爆炸。
他们挥舞着刚刚到手的兵器,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如同决堤的洪流,又似嗅到血腥味的蝗群,以一种毁灭一切的姿态,悍然冲出了庇护他们亦束缚他们的崇山峻岭,扑向了那片猝不及防的膏腴之地。
灾难,以惊人的速度在关中平原蔓延。
黄朝用兵,深得「流寇」精髓,狡诈如狐,凶狠如狼。
他深知麾下虽众,却缺乏攻坚重器与稳固根基,故而绝不与据城固守的官军主力硬碰。
草寇大军化整为零,又聚散无常,如同致命的旋风,专挑那些防御相对薄弱丶但根据秘密帐册记载财富惊人的门阀庄园丶地方坞堡下手。
「王氏庄园,破!粮仓抢空,金银装车,抵抗者格杀勿论!」
「李氏别院,焚!数百年基业,化作冲天烈焰,族人哭嚎奔逃!」
「张氏坞堡,陷!千馀护院家丁被屠戮殆尽,窖藏金银珠宝洗劫一空!」
铁蹄所至,烽火连天。
哭喊声丶哀求声丶狂笑声与兵刃撞击声交织成一曲乱世悲歌。
黄朝贯彻「以战养战」之策,将抢掠来的大量钱粮,一部分慷慨分赏,激励麾下士卒愈发亡命。
另一部分则用于沿途大肆裹挟流民丶收编溃兵散勇。
那些被苛政逼得活不下去的农民丶被叛军声势吓破胆的府兵丶乃至周边的大小土匪,见黄朝势大难挡,纷纷望风归附。
滚雪球的效应出现了!
黄朝的军队如同瘟疫般疯狂膨胀,人数从一万迅速滚至三万丶五万丶八万————最终,竟赫然打出了「十万大军」的骇人旗号!
虽其中大半是缺乏训练的乌合之众,但其核心战力历经多次血战淬炼,已变得愈发凶残难制。
关中各地州县守军仓促迎战,往往一触即溃,城池接连陷落。
告急的文书如同雪片般飞向帝都洛京,但远水难救近火,朝廷的援军尚在调集之中,叛军的兵锋已如燎原烈火,直逼——
长安!
这座历经千年风雨的古都,关中的心脏,前朝旧京,此刻已能清晰地听到城外叛军营地传来的震天操练声与挑衅的号角。
巍峨的城墙之上,守军面色惨白,望着城外漫山遍野丶如同蝗虫般望不到尽头的叛军连营,旌旗蔽日,刀枪如林,士气低落到了冰点。
守将紧锁城门,胆战心惊,除了拼命向洛京发出最凄厉的求救信号,已无计可施。
这一日,时维九月。
序属三秋,天高云淡,正是九九重阳前夕。
黄朝身着一套从某个世家密库中搜刮来的丶虽略显宽大却金光闪闪的明光铠,外罩那件已成为他标志的紫色锦袍,脸上依旧覆盖着那副冰冷神秘的青铜面甲。
在刘仪丶赵绾等新近投靠的失意文人谋士,以及一众杀气腾腾的草寇头领簇拥下,他策马来到阵前,遥望那座曾是他梦中龙门丶如今却仿佛唾手可得的长安古城。
二十载寒窗苦读的辛酸,三次科举落第的屈辱,流落草莽的艰辛,被官军步步紧逼的狼狈————
与如今麾下十万丶兵临城下的赫赫威势,在他心中激烈碰撞,化作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洪流,有怨愤,有豪情,有暴戾,更有即将颠覆乾坤的狂喜,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膛!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宝剑,剑锋在秋日下闪烁着刺眼的寒光,直指长安城头。
他运足中气,声音如同金铁交鸣,穿透了战场上空的喧嚣,朗声吟诵,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血与火的味道:「《不第后赋菊》!」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诗句甫出,一股凌厉无匹丶霸道绝伦的肃杀之气,混合着冲天怨愤与不甘,如同实质的冲击波,席卷整个战场!
诗中文气由淡转浓,化作凛冽秋风,扫过原野,令无数人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仿佛在宣告,他这朵被科举仕途无情抛弃的「野菊」,今日就要傲然绽放,而长安城中和天下所有阻挡他的「百花」,都将在他的锋芒下凋零枯萎!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最后两句,黄朝几乎是倾尽了毕生的力气与野心,嘶声怒吼而出!
声震四野,天地为之动容!
「轰——!!!」
诗成刹那,异象陡生!
以其为中心,一股磅礴浩瀚丶色泽明黄的冲天才气奔腾而起,直贯九霄!
天空中风云激荡,隐有万千金戈铁马之声轰鸣回荡!
那浩瀚文气竟在空中凝聚不散,幻化出无数身披璀璨黄金甲胃丶手持利刃神兵的虚幻影像,铺天盖地,将整座雄伟的长安城笼罩在一片既肃杀无比又辉煌耀眼的金色光芒之下!
诗成鸣州!
这已非简单的言志抒怀,而是以诗篇引动了冥冥中的天地伟力,加持军威,撼动人心!
是对守城敌军最直接的灵魂震!
是对他黄朝王霸事业的公开天命宣告!
长安城头,守军士卒目睹这如同神迹般的骇人异象,本就低迷的士气顷刻间土崩瓦解,面无人色,股栗欲坠,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兵器。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十万之众虽大多不通文墨,却能被那磅礴气势与必胜的信念所感染,随之发出排山倒海般的齐声呐喊,声浪一浪高过一浪,震得地动山摇,城墙仿佛都在颤抖!
黄朝收剑回鞘,青铜面甲下传出志得意满丶近乎癫狂的洪亮笑声!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身披真正的黄金甲胄,踏破长安朱雀门,君临天下的那一日!
「攻城!」
随着他宝剑挥下,惨烈无比的长安攻防战,正式拉开了血色的序幕!
而这份沾染着「鸣州」诗篇杀伐之气的八百里加急军报,也以最快的速度,如同插上了死亡的翅膀,携带着关中的哀嚎与冲天的杀气,飞向了洛京皇城深处!
尚书令府邸,书房。
暮色透过窗棂,将紫檀木书案切割成明暗交织的碎片。
魏泯正批阅着公文,指尖那枚象徵权势的羊脂玉扳指,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一切都如这数十年来的每一个傍晚,沉稳,有序,尽在掌握。
然而,这份死寂的平静,被一阵仓皇失措的脚步声和浓重的血腥气骤然打破。
「噗通!」
一个血人般的身影踉跄着撞开房门,重重摔在冰冷的地砖上。
那是派往关中传递密令的魏家心腹,此刻甲胄破碎,满面污血,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大——大人————」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瞳孔因极致恐惧而放大,「黄朝————贼势滔天————十万————十万大军————长安————长安被围了!
诗————诗成鸣州啊!」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扎进魏泯的耳中。
「砰——嚓!」
魏泯手中那盏价值千金的官窑冰纹茶盏,从他骤然僵直的指间滑落,在青石地面上炸裂开来,碎瓷混着滚烫的茶水四溅,将他紫袍下摆洇湿一片。
他却浑然不觉,整个人像是被无形的重锤迎面击中,猛地从太师椅上弹起,又跟跄着后退数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书架上,震得线装古籍簌簌落下。
他脸上那数十年官海沉浮修炼出的从容,在瞬间支离破碎,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惨白如纸,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胡————胡言乱语!」
魏泯失声尖叫,声音尖锐得刺破了书房的宁静,充满了濒死野兽般的恐惧与拒斥,「三千陇右锐士!皆是百战老兵!
怎会————怎会全军覆没?!
那黄朝————不过一介科举落第的狂徒,纠集些许山匪流民,乌合之众!
十万大军?
兵临长安?
诗成鸣州?
荒天下之大谬!荒诞!」
他像是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猛地扑上前,一把揪住旁边一名早已吓傻的子侄的衣襟,枯瘦的手指因用力而关节发白,状若疯魔地摇晃着:「说!是不是他重伤糊涂了?是不是有人谎报军情?是不是?!」
「大人!千真万确啊!」
地上的探子用尽最后力气哭嚎,声音凄厉,「小人亲眼所见————漫山遍野的叛军————黄金甲的异象笼罩长安————八百里加急————恐怕已到朱雀门了!关中————关中已是一片糜烂,生灵涂炭啊!」
「轰——!」
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粉碎,如同九天惊雷在脑海中炸开。
魏泯浑身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软泥般瘫坐回太师椅,双目空洞失神,只剩下胸腔如同破风箱般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却感觉不到一丝空气。
灭顶的恐惧如同数九寒天的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浸透四肢百骸,将他死死冻僵。
完了。全完了。
他比这世上任何人都清楚,这场席卷关中丶震动天下滔天巨祸的根源在哪里!
正是他一意孤行,为报私仇丶夺回那批见不得光的财宝帐册,玩弄权术,行那「化军为民」的险棋,私自调动已退役的边军旧部入山剿匪!
结果呢?一败涂地!
非但没有掐灭火星,反而如同给一头饥饿的凶兽送去了血食和利爪,亲手催生丶武装了一个足以撼动国本的巨寇!
黄朝是靠什麽起家的?
是洗劫了他魏家藏污纳垢的岐山庄园!
黄朝是靠什麽壮大的?
是全歼了他派去的三千「护卫」,缴获了足以装备精兵的军械!
这一切灾难的始作俑者,这条引爆乾坤的导火索,正是他魏泯!
一旦陛下震怒,朝堂清算,那些早就看他位高权重丶盘根错节而不顺眼的政敌——尤其是那个该死的江行舟!
会如何群起而攻之?
贻误军机丶私调兵马丶酿成巨患丶祸国殃民————这任何一条罪名,都足以将他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轻则罢官夺职,一世英名尽毁。
重则————抄家灭族,数百年魏氏门阀,赫赫声威,都将在他手中灰飞烟灭!
「不!绝不!!」
极致的恐惧瞬间转化为求生的疯狂,魏泯如同垂死的凶兽,猛地从椅子中弹起,枯瘦的手掌蕴含着最后的力量,狠狠拍在坚硬的花梨木案几上,震得笔架砚台齐齐一跳。
他眼中爆射出困兽犹斗般的狠戾与决绝,脸上的皱纹扭曲成一道狰狞的图案。
「这个责任————这个塌天的干系,绝不能由老夫来扛!」
他咬牙切齿,声音从齿缝间挤出,带着森然的寒气,「否则————老夫必将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魏家————也将随我一同陪葬!」
必须找一个替罪羔羊!
必须立刻扭转乾坤!
必须在雷霆降临之前,编织好金蝉脱壳的网!
H
洛京,紫宸殿。
旭日初升,金辉本应透过高窗洒满这帝国的心脏,此刻却仿佛被殿内凝重的空气所阻隔,只留下斑驳而冰冷的光影。
往日庄严肃穆丶象徵着至高权柄的大殿,此刻却如同煮沸的鼎镬,嘈杂鼎沸,每一寸空气都弥漫着令人室息的火药味与恐慌。
龙椅之上,女帝武明月头戴缀满珠翠的凤冠,一袭玄黑绣金龙袍衬得她身姿挺拔,威仪天成。
然而,那张倾国倾城的面容此刻却凝着一层寒霜,朱唇紧抿,深邃的凤眸之中冰棱丛生。
她一言不发,如同九天玄女冷瞰凡尘,看着下方那些身着朱紫丶平日道貌岸然的衮衮诸公,此刻如同市井泼妇般面红耳赤丶唾沫横飞,为了推卸责任而相互攻讦撕咬。
御案之上,那一道道来自关中的八百里加急军报,如同带着血污的匕首,狠狠刺在帝国的神经上。
字里行间,是城池陷落的烽火,是百姓流离的哭嚎,是叛军「满城尽带黄金甲」的嚣张气焰!
大周立国千百年来,何曾有过如此巨寇直捣京畿腹地之心脏?
这已非边患,而是倾覆之危,是刻在王朝颜面上的奇耻大辱!
可悲的是,面对这塌天大祸,满朝文武的第一反应,竟无一人是疾呼「臣请率兵平叛」,而是如同受了惊的狐兔,拼命地将祸水引向同伴,试图寻找到那个可以承担所有罪责的替罪羔羊!
每个人都心知肚明,这「酿成巨寇丶丢失疆土」的罪名,沾之即死,碰之即亡!
「陛下!诸位同僚!」
吏部尚书李桥率先出列,他脸色蜡黄,额角血管突突直跳,声音因极度的恐惧与激动而变得尖利刺耳,「关中局势糜烂至此,首要之责,在于武备松弛,守御形同虚设!
想我大周雄师数百万之众,皆布防于塞北丶蓟北丶漠南等边陲重镇,以御妖蛮,保境安民!
然关中乃京畿腹地,承平数百载,各州县仅靠些许衙役捕快维持治安,府兵久疏战阵,城防工事年久失修!
这才让黄朝逆贼如入无人之境!此乃地方守土严重失职,兵部平日督导核查不力之过,难辞其咎!」
他话锋一转,试图将问题模糊化丶历史化:「然,此乃历年积弊,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非一时一人之过!」
言下之意,要追责,也得从上到下追一串,法不责众。
「李尚书此言,乃是避重就轻,混淆视听!」
李桥话音未落,一名魏泯的铁杆党羽立刻跳了出来,矛头如毒蛇般直指另一端,声音慷慨激昂,仿佛满腔忠义:「黄朝逆贼之所以能从区区草寇坐大成今日燎原之势,根源在于初期剿匪不力,贻误了最佳战机!
当初魏相高瞻远瞩,明察秋毫,早已预见匪患危害将成心腹大患,故力主派遣三万精锐边军入山,以雷霆万钧之势扑灭星星之火!
若当时陛下与朝堂诸公能采纳魏相老成谋国之议,何来今日长安被围丶社稷震荡之祸?!」
他猛地转身,手指如同利剑,赫然指向文官队列中肃立一旁丶始终神色平静的江行舟,厉声喝道,字字诛心:「皆是因为户部尚书江大人,以一己之见,以耗费国孥」丶杀鸡焉用牛刀」等荒谬理由,在殿上千方百计丶巧言令色阻挠出兵!
正是江行舟,贻误了最佳战机,养虎为患,坐视巨寇成形!
这才导致了今日不可收拾之局面!这滔天大祸,最大的责任,理应由江行舟承担!」
「对!江行舟年少识浅,刚愎自用,难辞其咎!」
「若非他当日阻挠,大军早已荡平匪穴,何至于此!」
顿时,殿内依附魏泯的官员如同听到号令,纷纷出列表态,群起而攻之,唾沫星子几乎要将那袭青衫淹没。
他们试图营造出一种舆论,将所有的罪责都牢牢钉死在江行舟身上,为其背后的魏泯开脱。
面对这铺天盖地丶几乎形成围剿之势的指责,江行舟却依旧神色不变。
他身姿挺拔如孤松立于崖岸,青衫素雅,在一片朱紫中反而显得格外醒目。
他甚至没有立刻开口反驳,只是微微抬起眼帘,用那双清澈见底却又深邃如古井的眸子,平静地丶逐一扫过那些因激动而扭曲的面孔,目光最终落在了前排那位脸色阴沉如水丶始终默不作声的尚书令魏泯身上。
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人心深处。
就在喧嚣达到顶点,魏党气势最盛之际一「陛下!诸位大人!攻讦江尚书,恐有失公允,亦非事实全部吧?」
一个清朗而沉稳的声音响起,如同利剑划破喧嚣。
御史中丞张继手持玉笏,昂然出列。
他目光锐利,先是对御座上的女帝躬身一礼,随即转向满朝文武,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下官身为御史,掌风闻奏事之责,当日殿议,字句犹在耳边!
下官记得清清楚楚!当日江尚书曾当众向魏相询问——未知魏家庄究竟被劫走了何等紧要财物,竟需动用三万边军?」并曾明确建言,若损失重大,关乎国计民生,自当奏请陛下,发兵清剿,以靖地方!」」
他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意味,目光如炬,直射向脸色微变的魏泯:「然则,魏相当日是如何回禀陛下与朝堂的?魏相亲口所言,不过是庄子上损失了几仓陈年粮食」丶些许不成气候的浮财」而已!言语轻描淡写,仿佛只是遭了毛贼!」
张继踏前一步,气势逼人:「既然魏相亲口证实损失微不足道,那江尚书据此判断,认为为此等小事」出动数万大军,确是小题大做,徒耗国孥,有何过错?此乃基于魏相所提供的讯息,做出的合乎情理之判断!」
紧接着,他话锋如刀,直刺要害,声音响彻大殿:「如今,贼势滔天,尔等又说黄朝逆贼正是靠洗劫魏家庄的巨额财富方能招兵买马,迅速壮大!下官倒要冒死请问魏相!」
他再次转身,目光死死盯住魏泯,一字一顿,声如雷霆:「贵府在岐山脚下那座所谓的普通」庄园里,究竟囤积了多少金银珠宝丶
粮草军械?
竟能供养起十万叛军,成为其起家之本?!
这恐怕,早已远远超出些许浮财」的范畴了吧?!
当初殿议之时,魏相为何要刻意隐瞒不报,轻描淡写?!
这背后,究竟有何隐情?是否————心中有鬼?!」
「轰!」
这番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沸腾的油锅,又似一记无声却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了魏泯及其党羽的脸上!
直接将那个最尖锐丶最无法自圆其说的逻辑死穴,赤裸裸地丶血淋淋地公之于众!
黄朝的第一桶金从何而来?魏家庄!
魏家庄的财富规模究竟多大?能支撑十万大军!
魏泯当初为何隐瞒?是无能失察,还是有意资敌,抑或是————那庄园本身就有不可告人之秘?!
这连环三问,如同三把淬毒的匕首,刀刀致命!
魏泯的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唇翕动,却发现自己竟一个字也无法反驳!
他难道能当庭承认自己庄园里囤积了足以撼动国本的财富?
那无异于自认其罪,将通敌丶贪腐丶蓄谋不轨等更可怕的罪名揽上身!
「你————你————张继!你休要血口喷人!」
魏泯身旁一名心腹气急败坏地跳出来,指着张继,色厉内荏地嘶吼,却因慌乱而语无伦次,更显心虚。
这一下,朝堂彻底炸开了锅!
「明明是兵部布防失当,边军内调不力!」
「是户部江行舟贻误战机,养寇自重!」
「是魏相隐瞒实情,资敌以财,欺君罔上!」
「是关中地方官吏贪腐无能,守土无方!」
各方势力抓住对方话语中的漏洞,更加疯狂地互相指责,攻汗不休。
魏党为了搅浑这水,更是东拉西扯,往其他大臣身上扣帽子。
庄严的紫宸殿彻底沦为了菜市场般的闹剧现场,乌烟瘴气,斯文扫地,哪里还有半分庙堂之重的威严!
女帝武明月高踞龙椅,将这一切丑态尽收眼底。
她胸中的怒火如同岩浆般翻涌,那是对国事危殆的焦虑,更是对这群尸位素餐丶临危先乱臣子的极度失望与厌恶!
她玉手紧紧攥着冰冷的龙椅扶手,凤仙花汁染就的指甲几乎要嵌入坚硬的紫檀木中,指节因极度用力而失去血色,微微颤抖。
「够——了——!」
终于,一声冰冷刺骨丶蕴含着无尽威严与暴怒的厉喝,如同九天神罚之雷,骤然炸响在空旷的大殿之中!
声音中蕴含的真元之力,震得殿宇梁柱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
刹那间,满殿死寂!
仿佛时间凝固!
所有争吵声丶辩解声丶哭泣声戛然而止。
方才还争得面红耳赤的百官,如同被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骇得魂飞魄散,齐齐跪伏在地,以头抢地,瑟瑟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整个大殿只剩下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女帝武明月缓缓站起身,凤冠珠翠轻颤,玄黑龙袍无风自动。
她凤目含威,如同两道实质的冰刃,缓缓扫过脚下那片黑压压的丶匍匐颤抖的臣子,目光所及,空气都仿佛被冻结。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将那帮废物全部拖出午门斩首的冲天杀意,声音森寒彻骨,一字一顿,如同冰珠砸落玉盘,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黄朝贼寇————已临长安城下!关中半壁————烽烟遍地,生灵涂炭!」
「尔等————食君之禄,担国之重器————」
「却还在此————如同村妇骂街,喋喋不休,推诿塞责?!」
「是觉得————我大周的万里江山,塌得————还不够快吗?!!」
馀音在大殿中回荡,如同丧钟敲响,震得每一位官员心胆俱裂。
女帝武明月指节泛白,紧紧攥着那份抄录反诗的军报。
薄薄的纸张在她指尖微微颤动,仿佛承载着千钧怒火。
她逐字逐句地念出那四句诗,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狠狠凿进每一位大臣的骨缝里:「《不第后赋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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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最后一个「甲」字落下,她猛地将奏报掼在御案上,「啪」的一声裂帛之音,惊得几个胆小的臣子一颤。
她凤眸含煞,凌厉的目光如实质般扫过下方噤若寒蝉的群臣,声音陡然拔高,那压抑到极致的怒火与失望,几乎要掀翻紫宸殿的穹顶:「听听!都给朕好好听听——!」
「我花开后百花杀」!他黄朝算什麽东西,也配自称我花」?我大周满朝朱紫,煌煌公卿,在他眼里,就是那瑟瑟待杀的「百花」吗?!」
「满城尽带黄金甲」!他是想用他叛军的铁蹄,踏碎朕的长安,让他的草寇,坐满这金銮殿吗?!」
她越说越疾,越说越怒,猛地一掌拍在坚硬的龙案上,轰然巨响震得案上笔砚跳动,馀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此诗,狂妄噬主!歹毒诛心!这是对我大周国祚,对朕,对尔等所有人,赤裸裸的蔑视!是战书!」
她胸口微微起伏,冰冷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锋,缓缓从三省宰相丶六部九卿的脸上割过:「贼寇已猖獗至此,反诗都传到朕的御前!关中糜烂,长安危在旦夕!」
「尔等————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平日里高谈阔论,纵横捭阖,个个都自称社稷栋梁!」
「如今国难当头,为何————」
她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极力压制却仍泄露出来的颤抖,那是愤怒燃尽后透出的悲凉,「为何无一人,敢挺身而出,出谋划策,领兵出征,为朕分忧,为国平叛?!」
死寂!
紫宸殿内,是足以扼杀呼吸的死寂!
连衣料的摩擦声都消失了,百官们深深垂首,许多人连额角的冷汗都不敢去擦,只恨不得将身形缩进蟠龙柱的阴影里。
非是惧死,亦非无能。
能立于这庙堂之上者,谁不是历经风雨?
黄朝那十万乌合之众,未必真放在他们眼中。
他们真正畏惧的,是这龙椅之下,玉墀之间的暗流!
是那笑里藏刀丶杀人不见血的朝堂——魏大人和江大人的一场明争暗斗!
此刻,谁敢站出来请缨平叛,便如同将自己架在烈焰上炙烤!
试想,若你执掌兵符,你的政敌会如何?
粮草辎重,必会拖延克扣,让你摩下几郎空腹作战!
军情谍报,或被篡改延误,诱你步入十面埋伏!
麾下将领,安知没有他人眼线,临阵倒戈,阳奉阴违!
待到出征,后方弹章即刻如雪片飞来,污你拥兵自重,意图不轨!
届时,外有十万流寇虎狼之敌,内有朝堂腹心之剑!
纵有天纵之才,也难逃败亡之局,更要背负千古骂名!
更何况,谁不知这黄朝之乱,根源乃是魏相纵容坐大?
此乃党争恶果,谁沾手,谁便是下一个牺牲品!
中书令陈少卿眼观鼻,鼻观心,心中冷笑:「魏老贼自作孽,还想拉旁人下水?休想!」
门下侍中郭正指尖捻着胡须,暗忖:「魏党与江行舟斗法,漩涡中心,避之唯恐不及。」
兵部尚书唐秀金额角渗出细汗,纹丝不动:「我乃江行舟座师,魏党岂会容我立功?只怕未至前线,已死无葬身之地!」
就连魏泯一党的官员,也个个缄默。
此刻举荐同党,无异于引火烧身。
时间,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滴一滴流逝。
女帝武明月的目光,从最初的灼热期盼,渐至喷薄怒火,再转为彻骨冰寒,最终,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与绝望。
那是一种对眼前这群「栋梁」的彻底失望,一种对大周圣朝命运的无力预感。
就在这万马齐暗,空气几乎凝固的时刻「臣,有一策。」
一个清朗而平静的声音,如同利刃划破厚重的锦帛,骤然打破了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