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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5邋遢大王(第1/2页)
“七娘!”
吴琼唤回女儿,责备道:“莫要乱跑,怎的这般不听话!再胡闹,下回定不带你来了!”
王蘅乃王安石次女,堂姊妹中排行第七,故唤七娘。
她不辩驳,只踮脚举起荷叶包:“我买了卤肉!可香了!”
“你呀!”
吴琼指尖轻点女儿额头,接过荷叶包展于掌心,转而对犹自凝神赏画的王安石道:“相公,莫看了,横竖也买不起的。”
王安石并未抬眼,仍细细端详眼前这幅花鸟画。
但见雀翎以细如毫发的笔锋钩就,敷彩浓丽鲜润欲滴;枝头花瓣晕染由深及浅,瓣缘一线空光宛若天生。虽无款识钤印,然看这精妙绝伦的笔致和鲜活艳丽的赋色,确得黄居寀的几分真传。
卖画者自是言之凿凿地声称此乃黄居寀的真迹,正献殷勤,听见这句“横竖也买不起”,立时闭嘴坐回椅子里。
“正因不买,方有闲心品赏。”王安石流连于画中风景,“若买回家中束之高阁,怕是一岁半载也难得观览一回……”
话音戛然而止,他忽然翕动鼻翼,循香扭头看向妻子手中的荷叶包:“这是何肉?竟这般异香?”
“七娘买回来的。”
王蘅略显得意地扬声道:“店家说,这叫香卤猪头肉!”
“猪头肉?”王安石微感错愕,“倒是稀罕……”
“岂止稀罕!”吴琼已拈起一片入口细品,“这卤肉端的香入魂里了!”
吴琼这一夸,王安石画也顾不得赏了,画上的花鸟再活灵活现,怎及眼前的珍馐实在!
伸手便欲抓肉,却被吴琼“啪”地打落手背。
“瞧你那手!”她轻轻蹙眉,“上哪儿弄的泥污墨渍,教你抓过旁人如何吃?待我等用罢,自有你吃的。”
“这……”王安石盯着荷叶里油亮的肉片直咽唾沫,“长幼有序,这未免不合礼法。”
“你十日半月不沐浴不浣衣,便合礼法了?”
王安石一时语塞,无法反驳,只能眼睁睁看着三人分而食之,馋得他喉头接连滚动。
吴琼将肉分给儿女,王雱、王蘅尝罢同样赞不绝口。
半份的量并不多,其实就八片薄肉,每人只得两片。
待三人吃罢,王安石这才拈起自己那份,将两块肉一并吞下。
醇香筋糯的滋味瞬间撞开齿关,未及细品,囫囵嚼几下便径直滑下喉去,唯剩满口的椒桂鲜香回绕不散。
“妙极!”
王安石抚掌大笑,顺带将指尖油渍往衣裳上抹了抹,看得吴琼眼皮狂跳。
此时此刻,什么花鸟画、什么黄居寀统统不想了,他只想吃肉。
伸手朝荷叶上抓去,一下愣住。
啊!这便没了?
区区两片薄肉还不够他塞牙缝的,舔舔唇边余味,越发觉得不过瘾,转头问女儿:“这卤肉在哪儿买的?多少钱一份?”
“在吴川家!”王蘅遥指吴记川饭的布招,“我只买了半份,本来该给十文,店家夸我伶俐,只收了我八文!”
她尚且年幼,识字不多,“吳記川飯”四字只识得吴(还是因娘亲姓吴)和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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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家目光齐刷刷投向小女儿手指的方向,立刻看到了“吴记川饭”的布招,以及并排挂出来的广告词。
空气突然安静,气氛略有些微妙。
唯有小七娘浑然未觉,舔着嘴角美滋滋提议:“我们再买些卤肉给阿姐带回去罢!”
……
“师父!你快看!”
见王安石一家突然往这边走,谢清欢兴奋地喊起来。
吴铭其实早有预料,这小丫头多半要把人全家都引来。
倒不是吹牛,他卤的猪头肉何等滋味?别说那个拗相公,便是庙里的和尚吃了,也得立地还俗!
忽然想起这里是相国寺,这话可不兴乱说,赶紧默念:“罪过罪过,佛祖莫怪……”
今日的王安石并不邋遢:衣裳浆洗得干净,连领口都服帖压实;面上洁净,胡须也休整过,显出些清爽气色。
吴铭敢打赌,绝对是王夫人替他仔细拾掇过。
说起这位拗相公,虽是个邋遢大王,幸而娶了一位不嫌弃他的贤妻。
二人伉俪情深,堪称模范夫妻,王安石亦终生不纳妾,甚至连吴琼私下买给他的美妾,也硬给退回去了。
这等品性,在北宋的一众高官显贵里不说绝无仅有,反正吴铭只知道两个。
另一位不是别人,正是王安石如今的知交、未来的政敌——司马光。
“七娘!你慢点!”
王蘅哪里顾得上娘亲的呼喊,撒开脚丫便哒哒哒哒冲到摊前,脆生生嚷道:“卤肉好吃!我还想吃!”
吴铭正在纠结要不要“认出”对方,毕竟现在的王安石才三十五岁,官职不高,只是个群牧判官,虽在朝中颇有名望,但罕有平民百姓知晓。
忽然传来的喊声治好了他的纠结:“王介甫!”
王安石一家此时已走至摊前,闻言循声看去,但见人潮里挤着三个发须斑白的老人,其中一人正振臂招呼,不是欧阳修又是何人?
“欧公!”
王安石当即迎上去。
说起来,自庆历二年进士登科起,欧阳修便屡次上书举荐其才。
然王安石刻意疏离“京圈”,自请外放,辗转州县十余载,虽蒙欧公青眼,却始终缘悭一面。
直到去年王安石入京赴任,两人才有过几次短暂的会面,也只是循礼酬酢,并未深交。
他本是孤峭脾性,不喜应酬和攀附,不料反倒因此成就了清流之名,更令欧阳修等人另眼相看。
吴铭趁机询问:“敢问夫人,贵官可是临川先生?”
吴琼惊讶:“你竟识得我家相公?”
接下来是吴铭最喜欢的环节,他张口便诵:“飞来山上千寻塔,闻说鸡鸣见日升。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
背诗千日,用诗一时。
拜你们这群背诵并默写天团所赐,他没把《伤仲永》倒背出来已经算是克制了。
诵罢正色道:“先生这首《登飞来峰》,连瓦子里的说书人都能默诵,我虽是个厨子,幼时也在乡塾开过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