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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6【浮沉】(第1/2页)
太和十八年,十一月十九日。
在朝中很多中下层官员看来,工部贪渎案的查办过程显得雷声大雨点小。
最初听闻礼部左侍郎沈望被任命为查案钦差,不光工部的官员们人心惶惶,其他那些和工部有利益牵扯的部衙亦是黑云压城,诸如户部、兵部甚至内廷各监。
然而查办处并无大动作,只在几天前去了一趟工部,找都水司的官吏们问询一场,然后带着十几大箱卷宗回到衙署闭门不出。
有人想要打探消息,但是靖安司的校尉将整个查办处的衙署守得密不透风,里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由此似乎可以推断出,即便是朝野公认的清流领袖沈望,面对工部这一摊子盘根错节的复杂形势,他也没有办法雷厉风行一往无前,或许就像以前那些案子一般,最终只能大事化小罚酒三杯。
“元辅,国事繁重,您要保重身体啊。”
文渊阁明堂,首辅值庐之内,工部尚书薛明纶毕恭毕敬地看着坐在对面的内阁首辅宁珩之。
“我这身子骨还算硬朗,允襄不必忧心。”
宁珩之将公文放下,淡然的视线停留在薛明纶脸上。
薛明纶隐隐有些不安,微笑问道:“元辅今日召见下官,不知有何训示?”
炭盆里的银霜炭噼啪炸开一朵火星,那声响在值庐安静的空气里颇显刺耳。
宁珩之不紧不慢地端起茶盏润了润嗓子,平静的语调暗藏风雷:“我今早听闻,昨日代王府的人在大雍坊外拦住了薛淮?”
薛明纶知道这件事瞒不过面前的首辅,更不可能瞒过宫里的天子,但他心里其实没有多少畏惧,因为工部和代王府的勾连是真实存在的关系,而且在这件事里他还受了不少憋屈。
此事听来似乎古怪,堂堂工部尚书、内阁首辅的左膀右臂,怎会屈服于一个没有实权的亲王?
其实说穿了并不奇怪,代王是天子偏爱的皇子,宫里还有一位擅长吹枕边风的柳贵妃,朝中除了内阁这几位重臣,谁会得罪一个无缘染指东宫宝座却得天子偏爱的皇子?
简而言之,只要代王不去肖想储君之位,不让天子闹心,而只是捞点银子,这种事很难对他造成致命的打击。
薛明纶坦然道:“元辅,下官这不是被沈侍郎逼得没有办法么?陛下让他查都水司,下官从始至终没有想过遮掩和推诿,他要审谁就审谁,下官连都水司的卷宗都让人备好了,可谁知——”
宁珩之的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青瓷茶盏搁回紫檀案时脆响陡起,让薛明纶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宁珩之微微皱眉道:“你所言的配合,是指都水司的官吏们众口一词,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顾衡头上,还是指都水司的案牍房杂乱不堪,沈望带去的人足足花了大半天才找到扬州府的卷宗?”
薛明纶讷讷道:“元辅,下官的确提前交代过,让他们要尽力配合查办处的行动,只是没想到这群人还有胆量串供。”
“你真不知道?”
宁珩之那双老眼里浮现幽幽的冷光。
薛明纶语塞。
“允襄啊,你素来谨小慎微办事稳妥,先前顾衡跳出来的时候,你不急不躁借薛淮之手破局,这件事处置得很好,所以这次陛下命沈望查都水司,我以为你应该清楚沈望的手段,却不想你还是有些莽撞。”
宁珩之放缓语气,淡淡道:“你明知都水司那些人不会束手就擒,所以故意不闻不问,无非是想让他们给沈望找些麻烦。说到底,你终究存着不服气的心思。”
薛明纶略显难堪地低下头。
人活一口气,他自忖拍马不及首辅,可是连沈望在天子心中的地位也比不了,这当然会让他气闷。
“此事倒也罢了,沈望并非睚眦必报之人。”
宁珩之点到即止,神情却渐显凝重:“那日你们聊了什么?为何你要将代王牵扯进来?”
薛明纶知道这次不能再打马虎眼,深吸一口气道:“元辅,沈瞻星何许人也?他看似风轻云淡,实则一直在等待时机,要从我们身上狠狠咬下一块肉。这次他若像往常一般不近人情,下官自然不会多疑,可他端着一副平易近人的姿态,无非就是想让下官放松警惕。查办处这几天大门紧闭,他们肯定不会只查都水司。”
听完这番话,宁珩之便明白薛明纶出手的缘由,然而他的眉心皱得更紧:“你有没有想过,沈望这是故作姿态引你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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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
薛明纶迟疑道:“元辅,他为何要这样做?他手里拿着圣旨,大可直接动手。”
宁珩之整理着衣袖,缓缓道:“因为陛下不喜。”
薛明纶迅速反应过来,有些时候不是他想不明白这里面的道理,而是人总有失察之时。
这一刻他脸上浮现懊恼之色,又带着几分希冀道:“即便如此,他现在已经知道工部牵连到很多人,连陛下最疼爱的代王也在其中,或许他会知难而退。”
“你看轻他了。”
宁珩之一言做出决断,继而轻叹道:“你最不该把代王牵扯进来,倘若代王没有出面,沈望或许还会收敛一些,但是如今他退无可退,更不必说代王找的是那个薛淮。”
“薛淮?”
薛明纶脑海中浮现当日在他家中、薛淮审时度势的表现,镇定地说道:“元辅,下官那个远房侄儿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混不吝的性情。”
“是吗?”
宁珩之眼中闪过一抹失望,看来这几年所谓宁党的烈火烹油之势,已经让很多官员迷住了双眼,就连薛明纶都变得盲目自信,不再像当年那样缜密细致。
他明白人生总有起伏,没人能够永远站在高处,但是亲眼见到这艘船逐渐偏离方向,仍旧会有怅惘之感。
近些年朝中可谓宁党一家独大,清流一派沉默寡言,次辅欧阳晦虽然见缝插针,终究无法撼动首辅的地位,这导致很多宁党骨干一点点飘上云端,失去该有的警惕和谨慎。
薛明纶还想解释自己的苦衷,这时一名舍人敲响房门,得到允准后进来行礼道:“元辅,工部右侍郎李瓒求见。”
宁珩之微微颔首道:“请。”
李瓒进来的时候,脸色显得极其严肃。
这让薛明纶心中一凛,李瓒不光是他的副手,亦是他的心腹之一。
“拜见元辅。”
李瓒向宁珩之行礼,然后转向对薛明纶说道:“部堂,下官刚刚得知,沈钦差带着查办处一众官员突然前往工部衙门。”
薛明纶面色微变,但是多年的养气功夫不至于让他失态,因此点点头道:“知道了,你先下去罢。”
“是。”
李瓒不敢多留,朝二人行礼之后匆匆离去。
房内再度安静下来,当下的气氛变得有些压抑。
没有外人在场,薛明纶不再掩饰焦虑,急促地说道:“元辅,下官得回衙门看着,沈望这次摆明是来者不善。”
他承认自己一时失察着了沈望的道,只因这些年沈望作为清流领袖并无建树,原以为将水搅浑就能让他知难而退,没想到他竟然能够顶着非议隐忍这么久,如今一出手便是破釜沉舟。
认错归认错,薛明纶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把工部掀个底朝天。
“你回去又能如何?”
宁珩之抬手捏了捏眉心,平静地问道:“将查办处挡在工部的大门外面?还是公开和这位查案钦差针锋相对?”
一句话就让薛明纶哑口无言。
片刻过后,宁珩之沉吟道:“沈望这几日多半已经找到都水司的命门,同时还在等其他人的反应,你让代王出面无疑亲手给他送上把柄,他怎么可能不顺势查下去?你要明白此事终究是工部理亏,沈望不会被轻易吓退,你若出面只会让事态变得更加复杂。”
薛明纶愧然道:“元辅金玉良言,下官犹如醍醐灌顶,只是难道任由他将这把火烧起来?”
宁珩之此刻无心追究薛明纶那个愚蠢的决定,他思忖一会儿说道:“一个时辰之后你再回工部。”
薛明纶明白这个安排的用意。
让他一个时辰再回,那就代表查办处可以在工部大展拳脚。
毕竟光靠两位侍郎和下面那些工部官员,绝对挡不住有圣旨作为凭仗的沈望。
见他神思不宁,宁珩之缓缓道:“纸终究包不住火,你若硬顶上去,沈望一定会将军抽车,届时群情汹汹朝野震动,陛下盛怒之下,你极有可能保不住尚书之位。”
他抬头看了一眼梁间那块写着“清慎勤”的御笔匾额,轻声道:“退一步,再退一步,陛下才能更加放心地用你。”
薛明纶心绪翻涌,垂首道:“下官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