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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之时,主遣天使以光辉现于梦中,命其在此立起圣堂。奥贝尔心生疑惑,不敢应允。
“第二夜,天使再至,言语如前。他只道巧合使然,仍未信。
“至第三夜,天使以指点其额,他即刻惊醒,觉有痛楚,触之有一孔。遂知旨意已明,不敢拖延。”
雷蒙德调转书本,将配图翻给对面有点走神的女孩观看,填色丰富精致的画像果然拉回了她的注意力。
“教堂建成之日,有清流泉涌而出,饮用者伤病自愈??这就是奥贝尔主教建泉山教堂的故事。
“直到今天,奥贝尔已魂归天国两百余年,泉山依旧是最受欢迎的朝圣者目标之一。每位前往圣城的兄弟,条件允许情况下都会考虑稍绕点路,去求取一份泉水。”
“您有去过吗?”女孩抬起头,这个动作让雷蒙德意识到她似乎比印象中高一些,坐着几乎能平视,快要够到他的眉毛了。
“哦,当然没有,通常只有最出色的人才有机会被举荐去圣城深造,那是很远的地方。”说起来并没有什么遗憾,他知道那些人都是同届中翘楚,可能有机会接过一顶主教的双峰冠。
“我们那届的......好像是格林?但他最后选择了审判庭,很多人替他可惜。”
“为什么?审判庭不好吗?”
“不,主的仆人都是平等的,只是有些人在适合的位置上才能最大程度地发挥天赋。”
“那为什么不给每个人同等的天赋呢?”
给孩子讲故事就是这点麻烦,他们总有无穷无尽的疑问,其中有些回答起来并不容易。
但作为训练有素的修士,雷蒙德自有套成熟回答。
“因为身子不可能由一个肢体组成。难道眼能对手说,我用不着你吗?头也不能对脚说我用不着你。
“主使万物各安其职,旨意不可测。其高深智慧无法为凡人所理解,服从安排即可。”
伊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书递还回来,“下一个?”
雷蒙德看了眼窗外,第一缕晨曦已经翻过山顶,照亮修道院最高处的屋脊。此起彼伏的祷告声陆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空荡胃部蠕动的咕噜响动。
时候不早了,现在是早餐时间。
“恐怕我们得明天再讲了,按时进餐,珍惜食物也是天父教导的一部分。”
祷告室大门紧闭,暂时没人离开,大家都等着他宣布晨祷结束,以不失礼的最快速度前往餐厅。
遗憾的是,该出现在这的人始终没出现。
雷蒙德无奈地摆手,示意就此散去,大厅内很快只剩下两人。
“你导师呢?还有身体不适吗?”
“哦,那倒不是,克拉夫特先生恢复得很好。”伊冯眨了一下眼睛,在她脸上能看出遗传自导师的漫不经心。
“他说不用等他,那边查完房就来。”
“那他人呢?”
“大概在查房吧?”
今早见到克拉夫特还是在病房附近的走廊,端着换药包行色匆匆,对于要不要参加晨祷的询问也只随口应了句,伊冯很怀疑他是否真的有听清自己在说什么。
“就两个病人要查那么久?”
“不知道,他昨天刚也给人头上开了孔,可能往里灌启示、点播灵性之类比较耗时间?”
“手抬高,对抗我的力量,再换另一只手......对,很好,可以放松了。上肢肌力也正常。”
克拉夫特给多米尼克盖回被子,病患总体状态不错,神经查体没有明显异常,只是精神状态从昨天的躁动转为萎靡不振,快快地躺着,很符合病人形象。
“现在我要问你一些问题,请根据直觉进行回答,不用太多思考。
“今年是哪一年?现在是什么季节?
“你知道这是哪里吗?你为什么在这里?
“如果拇指是一、示指是二,那么无名指是几?
“你带着十七个银币去采购食物,买蔬菜花了两个,肉类花了四个,还剩下几个?”
尽管不太理解意义所在,多米尼克逐一进行了回答,只在被问到时间和地点时产生了犹豫,最终报出一个几天前的日期,并觉得自己还在某个小教堂里。
据菲尔德所说,这是他们经过的第二个聚居地教堂,在那里多米尼克的头痛症状开始变得更加明显频繁。
然而病患对往后的事情的印象破碎不堪,像失去关键区块的拼图,无法逻辑清晰地串成完整内容。他甚至不太关心发生了什么,显得低沉且悲观。
“或许有点强人所难,但我们现在很需要你尽力再回忆一下,当时可能发现了什么?如果口述困难,可以试着凭感觉画出来。”
克拉夫特让他靠坐起来,递上画板和炭条。
被夹板固定得只剩拇指和示指能动的手捏起炭条,落在画板上,几乎没有犹豫地动起来,木炭与粗糙纸面摩擦,发出暴雨前昆虫逃窜般的簌簌声。
一个圈,而后又是更小的一个,层层向内旋转缩进,直到最中心处,形成完全漆黑无光的点,视线不由自主地被牵住,凝固,仿佛灵魂正顺着瞳孔与涡旋中心的连线流失。
克拉夫特皱眉,将画板移开。
多米尼克的手腕仍转动着,在被褥上留下断断续续的旋转圆弧轨迹,直至菲尔德抓住那只手,从指间抽走炭条。
他忧心忡忡地扶着同伴重新躺下,看样子手术也只是控制病情,而非完全治愈。
“这就是你们之前说的涡旋?”克拉夫特捧着画板来回查看。
就在刚才,他隐隐感觉有东西存在过,在多米尼克的视线和笔触间,在某个无法确切描述的角度显现,不像存在于物质层面,又被物质层面的打断扰乱了。
精神感官骤然铺开,在房间内扫视巡弋,只抓到了一缕若有若无的痕迹,转眼就消失无踪。
大致方位毫无疑问在多米尼克身上,但再探查时,已经没有任何残留。
感觉如此之熟悉,以至于可以很确定,自己也被打扰过。
不像是多米尼克本身的异化,反倒像是有什么在通过他对现世施加影响。
这让人想起北方一个广为流传,却从未证实的传说:
在漫长寒冬里,冰封的海面下仍藏有鱼群游动的鳞光,渔人们会按着经验,在冰面凿出钓孔。
但据说,某个年代起,海水深处也诞生了一种拥有意识的存在。它透过那些钩孔????这些人类为贪欲凿开的圆形裂隙??静静注视着上方。
起初只有极少数渔人声称被“某种力量”抓住了手腕,突然被猛力拉入冰下。人们笑称那是醉酒,走神或冰裂导致的意外。但失踪者传闻每年都有,只留下无人认领的渔具、冰洞边缘的抓痕。
学者们对此嗤之以鼻,毕竟北方每个冬天都要有无数人酒后在冰面跌落失踪。要说那只生物真实存在,就必须能同时现身于数百海里开外的钓场。
这显然违背常识。
可在港口酒馆里,流传着另一种说法:那是一头与海岸线等长的存在,横卧在大陆边缘的幽深海槽里,它的无数触须伸向那些因时间太久,孔径太大而被察觉的钓洞,抓住每一只过于贪婪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