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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天色未亮透,裴北辰便出门,来到了东市一家久负盛名的兵器铺。
起因是昨夜分别时,谢瑛不经意说起回北郡前想给自家二弟挑几样趁手的兵器,他便主动开口揽了这差事。
说恰好知晓几家不错的兵器铺子,可代为引路。
“一点私事,怎好麻烦裴将军。”
“无妨,左右我这两天休沐,也无事。”
说完,裴北辰无端有些不自在。
道:“自然,还是看你安排,我说的这几家铺子,未必合你心意。”
“既是裴将军推荐的,想来定有过人之处,只是后日就要回北郡,明日还要代父亲去兵部交接一些军务,不一定得空出来。若是毁诺,倒不好了。”
裴北辰说无妨。
“我恰好去东市办事,要待一日,你若得空,申时咱们在东市口见。”
“你若不来,我就当你没空了。”
这法子倒也妥帖。
谢瑛点头应下,并说申时若无法赶到,也会派人传信。
时辰尚早,兵器铺没什么客人。
老板正赤膊打铁,见裴北辰衣着不凡,一身清贵之气,热情招呼问:“郎君买兵器?还是定做?”
店中兵器倒是齐全,各种样式都有,且品相出色。
在东市里的确是数一数二的。
裴北辰是此间高手,在选兵器上眼光素来挑剔,看了一圈,并无特别看中的,便问:“现打一柄匕首需要多久?”
似他们武将,随身兵器须得从小习练才能用得趁手。
小物件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老板笑答:“一日能打出来,也有三年才能打出来的,且得看郎君选何种材质,想要何等品相。郎君想何时取货?”
裴北辰道:“最迟明日此时。”
“那便是一日功夫,便是打把普通匕首,也有些紧,且普通匕首,郎君恐怕也瞧不上。”
说完笑了笑,道:“郎君稍待。”
老板暂停了手里的活计,拍拍手,转身往后头走了。
不多时,捧着一个长匣出来。
打开匣子,里面静躺着一柄短匕,但只有匕身,没有匕柄。
“郎君看此物如何?”
“这是之前一位客人订的,那客人如今已不需要此物,因抹不开面子,前阵子想贱买了,老朽不舍得,便将定金返还,留下了东西,专等一识货人来带走它。”
“如今匕身已成,就差一段好的匕柄配了。”
“郎君若瞧得上,可先上手试一试。”
裴北辰戴上店家递来的鹿皮手套,将匕身握于掌中,看了片刻,便放回原处:“就它了,匕柄材料和剑鞘我自己出。”
老板便知这是个真识货的。
晚些,裴北辰取了一整块木料过来,老板眼睛一亮:“这是上等乌檀木,可不常见,配这匕首再好不过。”
离了兵器铺,裴北辰也没逛街的兴致,便进了一家酒馆,坐下自饮,一直等快接近申时时,方起身往东市口而去。
午后东市比早上热闹得多。
裴北辰深知兵部办事流程之繁琐,人虽往东市口走着,其实已经不抱希望谢瑛能过来,却没想到快到地方时,隔着一段距离,便远远看到东市入口已站着一道蓝色身影。
谢瑛穿一身潇洒干练的武袍,抱臂靠墙而立,手上还拎着两小坛子酒,用草绳系着。
见裴北辰过来,他一笑,特意举了举手里的酒坛子,朝裴北辰示意。
裴北辰一笑,大步走了过去。
谢瑛直起身:“来的路上遇着一当街沽酒的小摊,闻着酒味儿不错,便买了两小坛。裴将军事情可办完了?”
裴北辰本就没什么事要办,点头。
两人如游走在此间的游侠一般,坐在一处阴凉长阶上喝了会儿酒,才往兵器铺而去。
几家转下来,谢瑛买了一柄长弓,两把小剑和一副袖箭,之后又去一旁珍宝铺买了些灵巧的小玩意儿。
“你二弟还玩这些?”
“是给我更小一些的三弟买的,他不爱习武,倒喜欢摆弄一些灵巧的小物件。”
裴北辰点头。
谢瑛道:“让裴将军见笑了。”
“你是一位好兄长。”
裴北辰道。
谢瑛:“裴将军定然亦是。”
裴北辰淡漠想,他并不是。
他根本不可能忍受弟弟这种麻烦东西。
还是两个。
世家大族里,子弟间生来便是竞争关系,弱肉强食是唯一生存法则。他理解不了谢瑛的世界,谢瑛大约也理解不了他的世界。
但这不重要。
从珍宝铺出来,外头却站着一个裴氏仆从。
仆从不识得谢瑛,见裴北辰从内走出,立刻恭敬迎了上去,眉眼间不掩焦灼。
“大公子。”
仆从小心翼翼唤了声,道:“今日族中议事的大日子,就差您一个了,家主和老太爷都等着您呢。”
谢瑛微怔,不掩意外看向裴北辰。
裴北辰摆手让仆从退到一边,神色如常转过身,道:“今日恐怕只能陪你逛到这里了。”
谢瑛甚为歉意:“早知裴将军有事在身,我便不拉裴将军逛这么久了。原本还打算逛完再请裴将军到北里喝一顿,看来不成了。”
“无妨,不耽搁事。”
裴北辰站着,想到对方明日就要返回北郡,下回再见不知何年何月,也许见时,他们早已成了陌路之人,总觉得似乎还应说些什么,但一时之间,又不知该说什么,最终只道了句:“明日一路顺风。”
谢瑛抱拳一笑。
“日后若将军来北郡,我请将军喝酒。”
裴北辰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告辞带着仆从一道离开了。
第二日竟是个雨天。
然而边将离京,有严格时间限制,除非有紧急特殊情况,谢瑛仍吩咐如期启程。
刚自廊下转回屋里,亲兵忽来报:“大公子,刚刚外面有人送了此物过来,交代末将一定亲手交与大公子。”
谢瑛方看到亲兵手里捧着一方匣子,外观描金竹纹,很是精致。
亲兵挠挠头:“末将问他家主人是谁,他也不肯说,只言是大公子朋友,大公子看了东西自会明白。”
谢瑛若有所思,接过东西,让亲兵退下。
等打开匣子一看,眸光倏一定。
匣中竟是放着一柄匕首,乌檀为柄,黄金作鞘,鞘身倒很古朴。柄与鞘都是如此金贵材质,内里可想而知。
匕首下压着一张纸条。
谢瑛取出,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不能亲自为君践行,赠君此物,聊表心意,望不弃。
纸条上并无任何落款,但谢瑛已经猜出,赠者是何人。
难得怔了片刻后,谢瑛方取出匕首,拔出隐在黄金剑鞘内的匕身。
一抹幽沉寒芒,立时划过眼梢。
日子恢复沉水般的平静。
谢瑛这个人彻底从生活里消失,偶尔听到消息,也是在北郡传往凤阁的军报上。
以往裴北辰不屑与任何人合称双璧,而这时,偶尔听到茶楼里的说书先生添油加醋浓墨重彩宣扬当日比武之事,绘声绘色点评大渊双璧究竟哪一璧更强,裴北辰竟也能驻足一听。
闲暇时,裴北辰也时常独自去那家胡人酒肆坐一坐,依旧坐在二楼露台位置。
只不过喝酒的人从两人变成了一人。
没过多久,裴北辰也正式启程前往甘州军整顿军务。临行前收拾行囊,他特意将那瓶一直没开过封的伤药带上了。
军中时日枯燥。
每日操练结束,回到营中,偶在剑术上有心得,裴北辰不止一次生出写信冲动。然而每回都是写到一半,骤然搁笔。
一来,距离他们上回见面已经过去数月,贸然寄信过去,太过唐突。
二来,他并不清楚对方平日居于何处,在哪个营盘,便是寄信,也不知该往何处寄。
再说,又以什么名义寄呢?
朋友?还是对手?
还是裴氏大公子?甘州军副统帅。
最终结果,都是把写到一半的信揉成废团,丢进火盆里。
看着火盆里窜起的火焰,裴北辰时常也会出神想一些事。
比如,他赠予对方的匕首,也不知对方是否喜欢,是否会随身携带。
想完,他又会自嘲一笑。
北境军少统帅,何等霁月光风,风采折人,从来不缺朋友。
此刻,说不准早就将他忘了。
也就他在某些事上有些近乎偏执的固执,才会对那顿酒念念不忘。
——
两人又一次见面,在一年之后。
他奉命前往北郡,与北境军交割
一批要送往上京的矿石。
此事事关重大,兵部十分重视,特意点了甘州军来办。
正值严冬,中途遇上大雪封路,他带着一队甘州军足足行了大半月,才进到北郡。
又两日,才进到北境军营地。
这一路堪称艰苦,他却浑然不觉。夜里定渊侯谢兰峰亲自设宴,款待甘州军一行,北境军大将几乎悉数露面。
他环顾一圈,没有见到那道身影,等酒宴结束,才从一名将领口中得知,他们少统帅谢瑛带着二公子去外祖家探亲,不想遇到大雪封山,恐怕要过一阵才能回来。
而他最迟三日就得返程。
裴北辰面上没表露出什么情绪,心里却被浓重的失望包裹。
好似这趟行军都失去了意义。
北境军办事效率很高,文书交接起来很快,矿石也早就装好车,若非天又突然降雪,第三日,裴北辰便打算返回上京。
雪夜行军实在艰难,何况还带着价值可观的矿石。
出于安全考量,裴北辰决定再留宿一夜,等次日雪停了再出发。
军中作息时间有严格标准,夜里基本过了亥时,便听不到其他喧闹声。然而这一日,裴北辰刚睡下不久,却忽听营帐外传来一阵喧闹之声,伴着马蹄声和嘶鸣声。
他皱眉睁眼,下意识看了眼天色。
果然还黑漆漆的,但一瞬之间,营里亮起了很多火杖,好像在迎接什么人。
紧接着,他就听到了奔走的人声:“大公子和二公子回来了!”
裴北辰骤然清醒过来。
起身掀开帐门,到帐外一看,果见辕门外火杖重重,亮若白昼,一行人正冒雪赶回,为首之人,蓝袍白马,身披氅衣,容色雅正,银冠琳琅,正是谢瑛。
紧跟着策马而至的,则是一个年仅十来岁的少年,骑着匹罕见难驯的汗血宝马,一条马尾松松束在脑袋后,眉眼较谢瑛锋利许多,身上氅衣也歪歪披着,一身桀骜嚣张之气。连座下马儿亦呼哧呼哧喷着热气。
辕门口簇拥着许多人,都是迎接两位公子归来的。
谢瑛翻身下马,把马交给亲兵,同站在最前面的职事官低声交谈了几句,又回头向仍坐在马上的小少年叮嘱了两句什么,便往营中走来。
裴北辰起初以为他是要回自己营帐里,或是去谢兰峰的中军大帐,不料谢瑛竟是径直朝他所在方向走了过来。
裴北辰便站在帐门口,看着对方身披氅衣,迎着风雪走来。
一颗心,忽然急速跳动起来。
显然没料到裴北辰正站在帐外,谢瑛遥遥一笑,走到近前方道:“幸好天公作美,让我赶上了。否则谢瑛就要失约了。”
裴北辰一愣。
“你是专门为我回来?”
“是。”
谢瑛眉眼坦荡:“之前在上京,承蒙裴将军照顾,我说过,若将军来北郡,我一定请将军喝酒,岂可失约。”
裴北辰不由笑了
。
道:“难为你谢少统帅军务缠身,还记得这点小事。”
说完,视线忽然一顿。
因看到了谢瑛靴口露出的一截乌色匕柄。
裴北辰一眼便认出,那是他当日赠出的那柄匕首的匕柄。
这个认知,令裴北辰心口莫名紧缩了下。
而同时,他嘴角笑意也更深了些。
耳畔忽传来马蹄声。
裴北辰抬头,才发现是刚才跟在谢瑛身后的,那桀骜嚣张的少年策马行了过来,正斜着眼,以奇怪眼神打量着他。
“你便是我哥冒雪也要赶回来见面的朋友?”
少年挑眉问。
被谢瑛训斥:“二郎,不可无礼。”
裴北辰脑中盘桓着朋友二字,面无表情想。
哦,原来你就是那个麻烦精弟弟。
少年显然很敬畏谢瑛这个大哥,视线从裴北辰身上挪开,落到自家大哥身上,道:“外祖奖励我的银钱,我想自己拿着。”
谢瑛问:“你做甚?”
少年道:“上回在胡人铺子里看上了一把好刀,想买下来。”
谢瑛无奈摇头。
“这月你已经买了三把刀,想买,至少等到下月。”
“还有,有点银钱就要买刀买马,一点都不知道攒着,穷光蛋一个,以后哪家小娘子愿意嫁给你。”
少年理直气壮:“我不娶小娘子。”
见买刀没希望,又问:“那明日大哥能不能陪我去山里打猎?”
裴北辰站在一侧听着。
想,果然是个麻烦精。
谢瑛道:“大哥没空,找雍临他们陪你,记得和二叔或三叔说一声,免得他们担心。”
没空的根源,自然在这所谓的朋友身上。
少年颇是不高兴看了裴北辰一眼,打马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