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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眠其实也没有什麽。
对陆严河来说,失眠虽然没有到家常便饭那样的程度,却也是正儿八经的丶时不时来上那麽一回。
但这一次失眠的问题有点不一样的是——
陆严河清楚地知道,自己为什麽失眠。
而且,原因是一种罕见的丶无法排解的紧张。
陆严河很久没有这种不知道该怎麽演的紧张了。不是说他脑海中没有任何的演法,有,有很多,情绪外张的丶内敛的,突显内心戏的,或者是,用面部细节控制来表达的。演了这麽久的戏,演了这麽多个角色,现在陆严河已经给自己积累了大量的「武器库」。
可是,那都是技术,是工具,是设备,不是表演。
陆严河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儿。
他没法儿完完全全地投入到这场戏之中。
一旦投入,就是克制不住的忿怒。
他会代入自己,代入到「陈品河死了」的情境之中,那一刻,甚至有点「终于得偿所愿」的解脱。
但这样的情绪不应该出现在这部电影里。
他的情绪应该是复杂的。
他是为了救自己的姐姐和外甥。
他是几经挣扎之后的「弑父」。
在「弑」这个动作的背后,动机与他本人的关系并不是很大。
当然,他一样有困惑丶有愤怒,不明白为什麽自己的父亲为什麽可以忍心要杀害阿宝。
但那些困惑丶愤怒,源于他从前对父亲的尊敬丶敬重。
陆严河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尊敬丶敬重……
呵。
陆严河真的失眠了。
一夜睁眼到天明。
汪彪来叫他,看到他眼底两个重重的黑眼圈,一愣。
陆严河摆摆手,说:「得赶紧问问化妆师,这个黑眼圈能不能盖住。」
化妆师看了,却说:「这下好了,不用化妆了。」
罗宇锺也说:「这种精神憔悴的状态,特别对,戏里面,你们都在等着父亲的死,一样受到内心的折磨,状态不可能很好,就是要这样一种感觉。」
于孟令说:「我昨天硬生生地熬到了凌晨四点,实在熬不住,睡着了。」
陆严河摇头,「我一点儿都不想熬,我现在好想睡觉,但是我睡不着,我一闭上眼,我就很崩溃,我不知道今天这场戏怎麽演。」
罗宇锺:「没事,我们慢慢来,慢慢找感觉,今天拍不出来,就明天接着拍。」
于孟令也笑,说:「是的,我们一起慢慢来,不着急。」
陆严河:「我就怕今天演不出来,今天晚上又跟着失眠,又睡不着,那我真的……」
罗宇锺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事,今天演不出来,就吃点安眠药。」罗宇锺说,「你要知道,你所有的压力,全部都来自于你对自己的高要求,越是难演的戏,越是如此,但是,像你们这样有能力丶有想法的演员,只要进入实际表演的片场,你们就会慢慢地找到感觉,无非是早一点丶晚一点而已,永远不要担心自己不行,好的表演永远是雾里看花,你们就是那朵花。」
罗宇钟的鼓励让陆严河内心深处被激励了。
陆严河:「那就拜托大家体谅了,我对今天要拍的这场戏,真的心里没底,到现在都不清楚该怎麽演。」
于孟令:「没事,说不定等会儿演了,你会发现,还有一个我,比你更不知道怎麽演,你说的话,就是我想说的话,可是你说得比我快,太郁闷了。」
罗宇锺笑了起来。
「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说不会演,那我怎麽办?」罗宇锺开玩笑道,「行了,你们两个人。」
于孟令浅笑盈盈。
「温老师来了。」她忽然说。
大家转头看去。
温生明穿着戏服(一身里衣)走了过来。
温生明说:「你们在聊什麽呢?」
罗宇锺指着陆严河和于孟令,笑说:「这两个人,一见面就跟我说,今天的戏不知道怎麽演,很为难,很头大。」
温生明:「这场戏是难演。」
他惊讶地看着两人。
「不过,对你们来说,难演到需要提前打招呼吗?」
陆严河点头。
「非常难演。」他双手合十,「温老师,要是我NG太多次,请你见谅,我绝对不是故意的。」
「他昨天一晚上没有合眼,就一直在焦虑,不知道怎麽演这场戏。」罗宇锺笑着说。
温生明:「稀奇啊,也不是第一次跟你演戏了,《定风一号》那麽难演的角色,也没有见你在开演之前这麽顾虑,这是怎麽一回事?」
陆严河摇头:「心魔。」
他这麽说,别人也理解不了。
当然,每个演员的心魔究竟在哪里,也确实没有人理解得了。
-
真正开始演的时候,所有人才意识到,陆严河的心魔到底有多大。
连罗宇锺都明显看得出来,陆严河在表演的时候,没有真正地进入人物状态。
他是游离的。
他看似很投入,很认真,但完全是一种「技法」式的投入。
不过,罗宇钟没有喊咔,其他人也没有停下来,一直陪着陆严河演完了这一整场戏。
罗宇锺过来,跟陆严河聊:「这场戏,有什麽需要我跟你继续分析掰扯的吗?」
之前大家早已经对剧本讨论得滚瓜烂熟,彼此对人物丶对台词都已经达成了一致。
所以,罗宇锺才会在这个时候,这麽问一句。
按正常来说,他们每个演员的理解都已经到位,接下来就只是在现场进行呈现的事情,不再需要导演现场去跟演员讲戏。
在现场讲戏,那都是很初级的行为,是前期沟通不到位,才需要在现场去临时沟通。
往往,现场,是有一些「现挂」的东西,一些现场「碰撞」出来的东西,大家坐在一起讨论,这样好不好,合不合理。
陆严河摇头,说:「我知道我应该演成什麽样子,但是我进入不进去。」
「什麽地方有问题?」罗宇锺问,「要不,我们聊聊?」
陆严河也没有隐瞒,直接说:「我现在的问题是,一方面,我很难把握住基于过去对父亲的敬重和爱而产生的愤怒的度,因为心里没底,其他的情绪也跟着失衡,没有一个分寸,另一方面,我没想到,我在父亲临死之前,真实情绪要给出到一个什麽程度,所以,情绪给得蹑手蹑脚,没有分明的层次,反而混乱。」
罗宇锺:「我明白了。」
于孟令也点了点头。
温生明:「那就一点一点地试。」
罗宇锺也说:「是的,你以前是天赋,不用试,心中就很清楚,表演要给出一个什麽样的层次,什麽样的程度,但你现在不清楚,那我们就从一切都克制在心里丶什麽都不暴露开始,先这样演着看看,演完以后,我们再来看镜头里面呈现的效果,再做调整。」
陆严河点头。
于孟令轻轻摇头,跟罗宇锺说:「我终于知道为什麽他年纪轻轻就能演得这麽好了,他连自己为什麽演得不好丶演得不好的点在哪里,其实都很清楚,他只是差了一点情绪上的自我共情。」
罗宇锺:「他这小子最大的本事,就是领悟力特别强,对于人物性格和情绪的把握,基本上从来不用人操心,你只需要帮他去做技术上的调整就行。」
于孟令:「真让人嫉妒啊,我比他多演了好几年的戏,结果却发现,他对角色的把握和洞悉,远远超过我。」
罗宇锺:「你们的技术都是不用说的了,演员到最后,就是看审美意识和气质风格,你们俩各有自己的特徵,没有什麽好比的,只要碰到一个契合你们自身的角色,那绝对都是遇神杀神丶遇佛杀佛的。」
于孟令:「唉哟,谢谢导演,这麽鼓励我。」
-
陆严河自己来到一旁。
刚才罗宇锺和温生明的话,给了他一点启发。
他拿出纸笔,给自己梳理了三种不同的表演层次。
这完全是基于理性判断而梳理出来的表演层次。
但是,理出三条层次以后,陆严河反而就有了一定谱了。对于情绪的调动,陆严河已经可以技术性地去催动自己的感性情绪。
陆严河用这三条层次来发挥,主要就是去找到自己最好进入状态的那一层。
半个小时之后,陆严河又演了一条。
罗宇锺他们坐在监视器前面看了,提出了一点意见。
陆严河进行了一番调整,又演了一条。
「这个地方,其实还是有一点眼神的波动是更好的。」罗宇锺指着监视器说,「你姐姐这个时候已经抱着阿宝在默默落泪,她用垂下的眼神来掩饰自己复杂的内心情绪,你如果还将情绪内敛于心,就有点深了。」
陆严河说好。
总共来了五条。
五条过后,罗宇锺就说:「好了,今天就先拍到这里,咱们不赶进度,明天再接着拍。」
陆严河点头。
-
确实,虽然今天拍的内容不可以用,但是经过几次拍摄,陆严河已经找到了一点感觉。
对于这场戏的表演基点,有了一个大概的内心支撑点。
吃过晚饭以后,陆严河准备去外面溜达溜达,一个人转转,把今天的拍摄再回顾一下。
温生明忽然来到他身边,问:「转转?」
陆严河点头,说好。
他和温生明一块儿走了出去。
夜幕已经落下。
保镖们隔着四五米的距离,占据着他们的四周。
陆严河和温生明一路走到县城边上的荒野之地。
路灯之间的间隔很远,光亮熹微。
这样也好,谁也看不清楚谁。
温生明说:「你似乎对于父亲这个形象,有点抵触?」
一开口,就直抵陆严河真正的七寸。
陆严河笑了,「是。」
温生明点头。
「果然。」
他也没有继续追问,这是为什麽。
温生明说:「我不介意你在演戏的时候,把我代入你父亲的形象。」
「啊?」
「如果你无法抛开自身去进入角色的视角,那就乾脆以你自身的视角,去替换掉你人生经历中父亲的形象。」温生明说,「找到一个你理想中的丶可以充当父亲的人,去替换他原本在你人生中的形象。」
陆严河如遭棒槌一击。
「敬爱,愤怒,矛盾,纠结,痛下决心……」温生明轻声说道,「不同的人,人生并不相同,演员嘛,说到底,就是虚中有实,实中有虚,往往有那麽一两分的真情流露,就足够让观众去共情了,别去纠结是不是百分之百的一样了,剧本是死的,演员才是活的,你给的,才是真的。」
当陆严河洗完澡丶吹乾头发,重新躺在床上,他脑海中仍然在回想着温生明的这番话。
想着,想着,睡意袭来。
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
这边。
「你最近在干嘛?」李治百在电话里问颜良。
颜良说:「没干嘛。」
「没干嘛,你怎麽没回国?」李治百说,「你不是马上就要拍《老友记》了吗?」
颜良说:「我没干嘛,也不是说我没事干,我正在跟吴舟游一起逛义大利呢。」
「吴舟游?那不是《淘金记》的导演吗?你跟他逛义大利?你们关系什麽时候这麽亲密了?」
「儒意想要开发一部《淘金记》的电影,正好义大利旅游部那边他们有联系,义大利旅游部那边愿意提供帮助,还能提供部分拍摄资金,所以,我们就过来逛逛。」颜良说,「你感不感兴趣?现在剧本还没有写,如果你愿意一起来玩玩,他们肯定乐意。」
李治百:「去义大利寻宝?呃,你自己的独角戏,干嘛找我一起去演。」
「一起拍戏,好玩呗。」颜良说,「而且,你来演的话,我就有理由拒绝蒙粒加盟了。」
「什麽玩意?」
「蒙粒是吴舟游的女朋友,蒙粒一直缠着他,想要他在这部电影里写一个女主角给她。」颜良说,「吴舟游一直在游说我,希望我答应这件事,我又实在找不到理由去义正严辞的拒绝,头大。」
李治百:「你可真逗,拉我去帮你拒绝蒙粒,还嫌我的敌人不够多啊。」
「她早就是你的敌人了,也不差这一回。」颜良笑着说,「而且,这部电影,我觉得国际市场应该能有不错的表现,两部剧在流媒体的成绩很好,有不少剧迷,衍生电影的消息刚一出去,就有好几个国际片商来谈发行权。」
李治百说:「我们两个一起主演,儒意给得起我们俩的片酬吗?」
「你要是来主演,儒意怎麽会不追加预算。」颜良说。
李治百:「那你让他们来跟我谈谈吧,看看他们什麽态度。」
颜良:「OK,他们要是态度不好,我也不演了。」
「你有病啊,《淘金记》是你自己好不容易做出来的IP,你不演,便宜蒙粒啊?」
「我不演,这部电影就拍不成了。」颜良说,「你也太小觑我了。」
李治百:「啧,牛逼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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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颜良还真是……该怎麽说呢,除了陆严河以外,在国际上商业价值最高的中国男演员之一。
《老友记》为他打造了巨大的知名度基本盘。
《捕蝇纸》直接为他打开国际市场。
还有《生死时速》等待上映——因为这部大片,人人都把他视为「好莱坞当红小生预备役」。
颜良个人的粉丝数量再不大,都还有《淘金记》《山巅》《龙门客栈》等一系列在国际上都有些知名度的作品。
戏保人。
他要是不演《淘金记》的衍生电影,义大利旅游部还真未必会愿意为这部电影提供相关的支持了。
更不用说,这个IP没有了他,是否还能吸引到这个IP的基本盘。
如果《淘金记》衍生电影只面向国内市场,那当然,请《淘金记》的另一位男主角或者蒙粒主演,也有一定的号召力,但是,儒意如果想要把《淘金记》衍生电影的版权卖到国际市场,还卖出好的价格,就非颜良来主演不可。
这也是颜良现在有这个自信的根本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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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岩。
黄仲景跟一众高管讨论接下来几年的制片计划,便提到了陆严河丶颜良丶江军丶江玉倩等人。
「因为这几个在国际上开始有卖片号召力的明星出现,现在各大电影公司,都开始以他们为核心卖点来打造项目,儒意在做《淘金记》的衍生电影,京台授权了灵河打造《十七层》三部衍生电影,这三部电影将跟美国绿谷合拍。」黄仲景说,「如果说过去这三年,中国演员大量参与国际项目是热潮,可以预见的是,接下来,很有可能是我们华语电影在海外打开票房空间的阶段。」
有人说:「但是目前除了灵河能够成功丶稳定地给华语电影输出票房以外,没有第二家公司能做到,而灵河能做到,也是因为陆严河在好莱坞积累下来的人脉,才能让灵河的影片获得全球发行的条件。」
「《淘金记》衍生电影跟陆严河无关,但这个项目消息刚传出去不久,就有欧美那边的片商开出了七位数美金的发行价。」黄仲景说,「永远拿陆严河当理由,我们就永远只能落在后面,我强调的是,现在中国已经出现几个在国际片商那里有议价能力丶有商业价值的明星了,我们不能落在后面,让这些明星的档期被抢了。」
「我们跟陆严河还有《焚火3》的合作。」
「是啊,还有《假死都不行2》,虽然刘毕戈不执导了,但是李治百确定会回归主演,不是吗?」
「《焚火3》现阶段有打开门跟国际合作吗?」黄仲景直接问,「《假死都不行2》到现在为止,开发进度还在剧本阶段,在国际上找投资,你们去看看,有没有任何一家公司会投?你们应该好好去研究一下《十七层》衍生电影和《淘金记》衍生电影的开发情况,他们是在还没有立项丶仅仅只有一个片名的时候,就开始跟海外的公司开展合作了。让海外公司深入参与一部电影,他们才会在后续的阶段,进一步重视。」
众人沉默。
黄仲景说:「有了一个卖座的明星,还需要结合有卖点的题材,从立项之初就考虑全球发行,可比电影都拍完了再围绕那些市场热点进行剪辑要有效率。」
「可是无论是《十七层》还是《淘金记》,都是背靠大热剧集,有基本盘,本身是一个有知名度的IP。」
「《焚火》难道不是一个IP吗?」黄仲景说,「这部电影被陆严河运作,海外票房起死回生,难道我们就只有一个第三部可以开发吗?除了《焚火》,我们就没有别的IP可以做?IP都是现成的?」
几个高管面面相觑。
「海外市场不开发出来,我们就只能一直靠着国内一个市场赚钱,风险就永远大得随时可以一部电影拉崩整个公司的资金炼。」黄仲景说,「灵河至今不上市丶不融资,一开始不被所有人放在眼里的独立小公司,现在盈利率没有一家公司追得上,人家做一部文艺片赚的钱都比《焚火》多,到你们嘴里,还是只有陆严河,全是因为陆严河,陆严河就是你们无能的护身符!」
几个高管,脸都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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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陆哥昨天拍戏不是很顺利。」汪彪在一个角落跟陈梓妍打电话,汇报剧组这边的情况,「不知道今天怎麽样。」
陈梓妍问:「那严河今天状态怎麽样?」
「看着还是挺不错的,说昨天睡得挺好的。」汪彪说,「虽然我看着还是有点没精神,眼睛里都还有血丝呢,但跟昨天早上比起来,确实精神许多。」
陈梓妍:「行,你反正随时注意着点他的精神状态,我是担心他又太投入进去了。」
「嗯。」汪彪说,「那应该没有,小陆哥现在演戏的困扰是投入不进去。」
陈梓妍:「这部戏,有的戏他一时半会儿投入不进去也很正常,有罗宇锺和温生明在,他会克服的。」
汪彪:「啊?」
「对严河来说,如果真的要在他的人生中找到父亲的角色,那就是罗宇锺和温生明。」陈梓妍说。(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