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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2章连摧六州(万字大章)
「嗡嗡嗡—」」
「杀!!」
朔风吹起的草屑还在地表翻卷,数千名身披厚重扎甲的汉军精骑却已经张弓搭箭,发起了冲击前的最后一轮射击。
滚滚铁蹄踏碎草地,无数箭矢射向了分兵三处之后的胡骑中军,而李裴罗也指挥着一万落雕者与上方轻骑对汉军张弓搭箭,弓箭反制。
「冲锋!」
「杀——」
面对箭雨,胡骑之中坠马无数,马匹嘶鸣。
汉军铁骑没有如李裴罗预料中的人仰马翻,也没有想像中的鲜血喷涌,只是「叮叮当当」一阵脆响,箭雨虽把汉军精骑射成了刺猬,却鲜少有人中间落马。
在漠北征战时,通常都是戛斯以骑兵冲击,仆骨丶鞑及回鹃列阵防守。
如今过程倒转过来,连围绕在李裴罗身旁,那些身经百战的落雕者都极度不适应。
一轮齐射之后,汉军已离胡兵阵脚近在尺尺,夏斯人那狞的面孔几乎触手可及。
「变阵!冲击!」
刘继隆没有给戛斯军队喘息的机会,令旗挥舞下,数千精骑纷纷更换弓箭为马,振臂高呼喊杀。
奔驰中的马蹄踏着大地,将士们愤怒的呐喊混着战马嘶吼的咆哮。
铁骑开始冲刺了,前方阵型一变,如同锥子直插胡骑大阵,李裴罗也率领着落雕者对汉军发起了冲锋。
「杀!!」
「膨—」
「嘶鸣!!」
「额啊——」
人喊马嘶中,无数声音骤然传来,其中有马插进胡人马腹的闷响,混着骨裂声炸开。
也有胡骑坠马,遭受铁蹄践踏碾过喉骨时的恐怖声响。
李裴罗以身披重甲的落雕者在前,从中路布下三重防御阵型,两翼策应,一旦汉军在三重防御阵型中任一个阵型中被困住或稍有隔阻,两翼的落雕者必然能将汉军分割,然后包围绞杀。
但凡汉军崩溃,落雕者身后的一万轻骑便可以趁势追杀。
两万人打几千人,李裴罗有这个自信能击溃这支精骑,可他似乎想的太好了。
不等他的分割策略还未完成,却见前方作战的汉军精骑迅速从左右两翼脱离了战场。
李裴罗刚准备下令追击,他身旁的一名将军却突然手指着前方,惊叫道:「阿热快看!那丶那是什麽?」
「嗡嗡嗡——」」
当汉军精骑脱离战场,他们身后的景象才出现在了戛斯人的面前。
数千身披马甲的具装重骑已然发起了冲击,距离他们不过三五十步的距离。
「散开!快散开!!」
李裴罗眼见如此之多的具装精骑,当即瞳孔紧缩,厉声指挥三军散开。
只是他的军令已经晚了,当数千具装重骑冲击而来的时候,哪怕点戛斯人引以为傲的落雕者,也脆弱的如纸张般。
「嗑一「嘶嘶嘶————」」」
「额啊!」
「砰!!」
当具装骑兵持着马凿入落雕者阵中,随即便听到了一连串撕心裂肺的马嘶,以及无数落雕者坠马后的求救声。
李裴罗所倚重的落雕者防线,在汉军具装重骑的面前,被稀里哗啦冲倒大片。
奔腾的血液溅满整个战场,负伤的战马在嘶鸣中将它的主人抛下。
呼吸间,数千汉军具装重骑凿穿了上万落雕者,冲到了李裴罗的中军处。
「阿热!我们先撤!」
「不能撤!」
「阿热,汉军已经杀过来了,快撤!」
在叫声中,中军阵脚被摧毁,人马拥挤一处,乱成一团,所谓坚不可摧的防线,如同虚设。
汉军铁骑如滚烫的钢刀切入牛油一般划破胡骑大阵,将其冲破丶分开。
接着,如同疾风暴雨一般的箭矢从队伍的两侧喷涌而出,四周响起一波波夏斯人凄厉的惨呼和绝望的豪叫。
李裴罗侧目看去,只见先前从左右撤去的汉军精骑已然换上弓箭,配合具装重骑,在左右两翼不断射出箭矢,使得他这两万大军混乱不堪。
李裴罗嘴唇发颤,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兵马被单方面的屠杀。
这些平日里不可一世的落雕者,在漠北纵横阖的落雕者,草原诸部心中如魔王一般的落雕者。
如今却被汉军视作弱者,随意屠杀。
「壹一一」
阵中,刘继隆身先士卒,冲在具装骑兵中的战锋前线。
他人在马上,手持马左突右进,不过半柱香时间,接连挑落十馀名落雕者,刺杀数十名胡军轻骑。
随着他手中马每一次挥舞转动,就会带来一片血肉横飞,夺去一条性命。
胡兵阵里,人和马就好似蚁一样挤压在一起发出了痛苦的嘶吼,惨叫声和咆哮声充斥着整个天地。
在「钢铁洪流」冲击下,点戛斯中军的指挥已经被彻底摧毁。
哪怕他们仍然拥有上万人,但他们所做的,无非是最后的挣扎罢了!
「阿热!!」
事情发生的太快,不到半柱香时间,戛斯中军两万人就被击破。
李果与李铮反应过来后,当即舍弃了面前的汉军,准备回援中军。
然而他们想要回援,却要看看张昶等人愿不愿意。
战场上本就掌握上方的张昶丶郑处等人发挥了穷追猛打的精神,一度扰乱了戛斯军队的指挥。
与此同时,南方出现的那一千汉军精骑中,写有「斛斯」的旌旗猎猎作响。
眼见前方一万胡骑试图回援,斛斯光顿时举起马,振臂高呼:「杀!!」
「鸣鸣鸣一一」
喊杀声作响,斛斯光以一千精骑冲向了那上万胡骑。
阵中,王建王鄄两人也是激动地举起了马塑,跟随九百馀名弟兄发起了冲击,热血沸腾。
比起内战,这种对外战争更容易激起他们的血性与斗志。
一千汉军精骑,宛若钢铁堡垒般朝着那上万胡兵碾压过去,哪怕李铮反应过来,急忙调转前后军位置,并对汉军发起了冲锋,可他们毕竟失了先机。
双方碰撞后,汉军的马与刀在乱成一团的胡骑队伍里显得游刃有馀。
他们从容不迫的斩杀眼前胡骑,压得上万胡骑抬不起头来。
转眼间,点戛斯的三军已然崩溃,撤到后方的李裴罗也忍不住厉声道:「各部收拢,等我—」
话还没说出口,一支粗大的箭矢便射穿了他的面部,将其毙命栽倒马下。
「阿热!!」
四周宰相丶职使失声咆哮,四周张望间,却在汉军之中瞧见被数十精骑拱卫,还在保持射出箭矢动作的男子。
「杀了他!!」
他们咆哮着要为李裴罗报仇,而刘继隆也放下了弓箭。
他并不知道自己射杀的是谁,但一定是真斯军中的重要人物乱军之中穿的那麽花花绿绿,除了统帅三军的主帅外,还有谁能那麽从容?
「点戛斯主将已死,降者不杀!!」
「降者不杀!降者不杀!!」
刘继隆喊声出现后,四周汉军精骑纷纷叫起来。
不过点戛斯人不懂吐蕃语和官话,故此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麽,双方的斯杀也仍旧继续。
直到中军的宰相派人通知了李泉和李铮,他们这才知道了自家阿热被射杀的消息。
「阿热!!」
二人舍下大军,回撤到了中军的同时,也见到了被射断鼻梁,一箭毙命的李裴罗。
他的面容已经破碎,旁边还摆放着四尺长的粗大箭矢。
「两位,我们现在应该撤军!」
「没错,阿热死去的消息如果传开,我们连突围都做不到!」
宰相们劝解着二人,但不用他们劝解,二人早就升起了撤退的想法。
如今看着自家阿热的户体,他们虽然有愤怒,但更多的是后怕。
李裴罗率领戛斯击败了回,这才让戛斯成为了草原的共主。
如今他这样如英雄般的人物都死在了这处战场,那他们两人呢?
恐惧使得二人不假思索点头:「突围,向口突围!」
「是!!」听到二人理智选择突围,四周将领纷纷下令。
很快,能被组织起来的点戛斯人开始试图往北方突围,而汉军却死死咬住了他们。
双方一追一逃,从午后追击到了黄昏,直到追击到了狼山口,刘继隆才下令三军休整,打扫战场。
「晞律律—」
黄昏下,残阳冷漠地穿过那血红色的云层,像清尘样洒满大地。
骑士在照顾自己负伤的军马,拔下箭矢时,不少军马疼痛的流出眼泪。
好在上药丶喂食过后,它们渐渐恢复了精神。
辽阔的草原上,散落的户体已经被拖拽集中起来。
张昶丶斛斯光等人派人前往几处石堡,取来足够的石脂后,将户堆点燃。
躺在土坑内的尸体开始燃烧,空气中传来肉香味的同时,许多尸体因为高温燃烧的缘故,竟然直接坐了起来。
不少新卒被吓了一跳,老卒则是上前道:「你们这群混厮,平日里读书不好好读。」
「这人身体里都是水,水蒸发了,尸体才扭曲的形状,怕个鸟甚!」
在老卒们的解释下,新卒们这才松了口气,而这时距离战场最近的一处石堡内,刘继隆正坐在主位,听从众人汇报。
张昶率先站了出来,躬身作揖道:「汉王,此役我军杀胡一万二千四百六十七人,俘胡二万七千七百五十四人。」
「那胡杂的将领,不过带着万馀残兵败将逃往燕然山与阴山口,若非您下令,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闻言,刘继隆也摇头解释道:「杀他们容易,但若是杀的太厉害,漠北肯定会冒出一个新的共主。」
「此役戛斯虽说被杀俘近两成男丁,但不至于伤筋动骨。」
「接下来他们若是不想步回后路,便只能在漠北老老实实休养生息,压制丶仆骨等部。」
「没有了他们的干扰,凉州的兵马也能趁势抽调出来。」
「趁他们休养生息,我们也得抓住这个机会,把关内道尽数拿下!」
刘继隆目光看向斛斯光:「斛斯光,你明日率领三千精骑丶五千马步兵撤回白亭守捉城,补给够粮食后,立即出兵进攻丰州天德军丶振武军两镇。」
「张昶丶郑处,你们撤回凉州后,再募兵三千守住凉州,馀下的四千多马步兵我会带往朔方去。」
「是!!」三人躬身作揖,而这时厄厨做来的饭食也来到了门口。
见状,刘继隆便招呼三人坐下吃饭,郑处则是询问道:「汉王,这俘虏的两万多胡杂应该如何处置?」
「修建官道丶加筑矿洞都可以,任凭你们处置,只要做满五年,便将他们归入民籍。」
刘继隆回应一句,接着看向斛斯光:「此役死伤多少弟兄?」
斛斯光整理心情,作揖道:「阵没一千七百五十四人,残疾三百三十二人,
重伤需休养的足有七百五十人整,馀下三千多弟兄都是轻伤。」
「眼下我军还能动用的兵马,为凉州八千七百六十四名马步兵,七千四百名精骑。」
「胡兵人数虽多,但除了其军中落雕者外,其馀不足为虑。」
斛斯光话音落下,刘继隆也颌首道:「这落雕者,无非就是披铁甲的骑兵罢了,点戛斯控弦三十万,也不过只有两万落雕者。」
「此役落雕者被重创,没有七八年时间,他们是休养不过来了。」
「我军死伤的弟兄都要按照标准抚恤,刚才的布置仍旧作数。」
「先将关内道的几个要地拿下,避免靶趁火打劫,然后再和郑决战陇山》
「是!!」几人点头,随后众人便埋头吃了饭食。
翌日,刘继隆率领上万精骑与马步兵撤回灵州,斛斯光三人则是撤回了白亭守捉城。
张昶丶郑处带着伤兵南下返回姑臧,斛斯光则是补足粮食,在三千多民夫与挽马车补给下,率军前往了丰州。
在他调动兵马的同时,于泾原丶陇州布兵的郑也传令诸镇兵马,以王重荣丶李弘甫丶杨公庆三人分别领兵二万,分道进攻石门关丶木盘关丶六盘关。
郑自己则是亲自率领三万泾原丶凤翔军去进攻陇山关。
「放!」
「——」
陇山之中,当数十台投石机并排一处,齐齐发作,数十颗二三十斤沉重的投石瞬息间跨越一里距离,狠狠砸在了陇山关那垒石而成的城墙上,留下几处白印。
站在军中,郑远眺陇山关,身旁还跟着身穿布衣的王式。
「陇山六关,如今只有制胜关和安戎关掌握在朝廷手中,其馀四关都在叛军手中。」
「这陇山关昔年为高千里所修筑,关隘南北长三百步,高三丈,厚四丈。」
「这本该是利于朝廷,易守难攻的关隘,却不想为兄失算,为叛军所夺,如今成了我军阻碍。」
王式叹气介绍着陇山关,旁边的郑则是抚须道:「小年兄不必如此自责,
叛军势强,是朝野百官未曾想到的。」
「驻守秦州的守将是刘继隆魔下高进达,早年还曾入京面圣,言沙州起义之大捷。」
「而今投靠叛军,将四关严防死守,真乃叛臣。」
话音落下,郑顿了顿又接上:「叛军在秦州之兵,依各镇所见,应该不下三万。」
「四关每处有兵五千,秦州诸县和后方的陇城县,应该还有兵马。」
「依小年兄之见,我师三万兵马,需要多久能攻破陇山关?」
他询问王式,王式也沉吟解释道:「若是没有援兵,最少强攻两个月才能拿下这座关隘,且死伤不少于二万。」
「二万?!」
二人身后的几名都将倒吸了口凉气,而郑也略微皱了眉头。
只是不等他开口,王式继续说道:「依某与刘继隆交锋所见,戛斯的那几万胡骑,恐怕挡不住他太久。」
「他理应先去攻打点戛斯的胡骑,然后再调转兵锋进攻关内道诸州,最后才会来陇山一线与朝廷决战。」
「此役若是战败,关内道及关中恐危矣王式的话,使得郑自觉肩上担子加重几分,但这还不是全部。
面对郑皱紧的眉头,王式主动说道:「眼下应该做的,理应是闭门不出,
而不是主动进攻陇右。」
「某听闻,不少州镇都减少了对京畿的起运。」
「若是此役再败,那恐怕除几处陪都外的州镇都会停止对朝廷的起运,届时天下必然动乱。」
「没有了天下州镇的起运,朝廷能控制的州县便更少了。」
「台文,你手中这九万兵马,很有可能是朝廷最后的底蕴了——」
王式与郑对视,二人目光交错间,郑也不免变得保守起来。
「某若不打,朝廷必然会更换主帅,届时说不定会做的比某更糟糕。」
郑说着,王式却摇头道:「不是不打,是缓打丶慢打丶灵活去打。」
「只要让朝廷看到你有主动打的决心就足够,若是叛军主动出击,最好撤回各州县城内,让叛军主动进攻城池,这样才能最大杀伤叛军。」
相比较秦州,泾原及陇州地形又有不同变化,州县几乎与关隘无异,囤积的粮草十分充足,坚守几个月都可以。
只要拿不下这些州县,叛军就无法攻入关中,所以王式的建议从野外灵活防守,变成了坚壁清野的防守。
这些日子,泾原及陇州的乡村已经被强行迁徙离去,只要叛军无法攻破州县,就无法获得人力来充当民夫运粮,只能从陇右抽调。
这麽做,不仅可以拉长叛军的战线,也能逼着叛军不得不挨个进攻朝廷的陇山防线。
过去大半年时间里,郑已经将各县城墙都加固了一遍,夯土包石的城墙,
绝对能够挡住陇右的方术。
与此同时,郑也在王式的建议下,不断研究着陇右那如同烟花的方术。
虽然见效甚微,但只要取得突破,朝廷就能掌握一项攻城拔地的攻城术。
即便各镇阳奉阴违,待到收拾清楚陇右,朝廷也能有足够的手段去整治藩镇想到这里,郑颌首道:「我会按照小年兄的建议来打的,陇山东线能够如此固若金汤,离不开小年兄的建议。」
「待到此役结束,某亲自向至尊奏表,请求赦免您所有过错。」
王式闻言,眼神仍旧黯淡,但为了不让郑失望,他还是点了点头。
实际上,此前叛军奏表朝廷,请立刘继隆为汉阴郡王的时候,他真有过几分高兴。
不管是刘继隆想要争取时间来消化被他夺取的土地人口,还是刘继隆只是刺激朝廷,他都希望朝廷能够接着台阶往下走。
只可惜朝廷错失了这样的机会,而机会失去后,便很难再获得了。
在王式惋惜之馀,官军阵地上的投石机再度运作,随后朝着远处的陇山关抛投而去。
陇山关的汉军并未反击,只是安静在关内休息,根本不管唐军的进攻。
如此几日过去,直到五月初七时,北边率先传来了消息。
「郑相!」
甲片碰撞的声音与急声响起,在牙帐内与王式品茶的郑眼见一名都将来到自己面前作揖,不由皱眉道:「何事?」
都将连忙汇报导:「北方急报,四月二十四日,叛将曹茂率军万馀进犯盐州,白池丶五原二县失陷。」
「二十七日,曹茂进犯宥州,归仁丶怀德丶延恩三县失陷。」
「初二日,叛将刘继隆率军万馀攻陷长泽县,与曹茂会师进攻夏州。」
「你说什麽?!」听到都将的话,郑率先站了起来,随后立马看向王式。
王式见状,虽然穿着布衣,气度依旧沉稳:「刘继隆恐怕是想将关内道一马平川的七个州给拿下,然后再南下与我们交锋。」
「哪七个州?」郑对于关内道地形虽然熟悉,但毕竟是半吊子,还是需要询问王式。
王式倒是将关内道和陇右道丶剑南道丶山南西道及京畿道地形研究透彻,故此说道:
「盐州丶宥州丶夏州丶银州丶麟州丶丰州和胜州。」
「这七州一马平川,加上城池多为夯土修筑,对于善用方术的叛军而言,极易攻取。」
「拿下这七州,陇右即能获得二十馀万人口,光男丁就能抽出最少七万来充当民夫。」
「除此之外,尽早拿下这些地方,也能有利于他们进攻河东北部的大同。」
王式话音落下,郑便不免焦躁道:「戛斯的胡骑呢?他们难道不担心点戛斯的胡骑?」
王式闻言沉默,良久之后才道;「刘继隆走灵州进攻夏州,这恐怕说明他刚刚从凉州返回。
「既然如此,那点戛斯的胡骑————恐怕已然败了。」
「败了?」郑不敢置信,点戛斯也算漠北雄主,怎麽会败的这麽快?
只是现在的局面容不得他不相信,所以他只能追问道:「小年兄,眼下应该如何?」
王式沉默起身,走到沙盘前皱眉观摩,同时便见他接连取下关内道七州的旌旗,插上了汉军的族旗。
得知消息,赶回来的都将们见状,不由得有些埋怨之声。
「这还没打完,为何就把族旗先换上了?」
「叛军马军虽然犀利,可那麽多城池,他们最少得打两三个月吧?」
「四个镇,最少有一万五六千人,不至于连三个月都守不住吧?」
郑所部兵马,大部分都是诸镇后来调到前线的新卒,他们并不了解汉军的素质,所以才有此一问。
对此,王式却不紧不慢道:「刘继隆向来不会单兵进兵,况且戛斯若是被击败,那凉州的兵马也就能调遣出来了。」
「某猜测,他恐怕是南北并进,一路攻打天德镇丶振武镇,一路攻打盐州的朔方军和夏绥镇。」
「这七个州虽然有一万七千馀兵马,但大部分都是新卒,披申不足六成,根本不是叛军对手。」
「半个月时间,叛军完全可以以战养战的拿下这七个州。」
「好在陇东梁(黄土高原)沟壑不断,马军不敢深入,因此他们应该不会走庆州丶绥州攻入关中。」
王式分析过后,当即看向郑:「眼下理应先将叛军意图告诉朝廷,再将点戛斯战败的消息确定后转告至尊。」
「只要这两条军情无误,那台文你就可以奏表陛下,严防死守关中各镇及要道了!」
「好!」郑不敢耽误,当即派人返回长安奏表,同时核实点戛斯的军情。
往后三日,北部的丰州果然传来消息,叛将斛斯光率军进攻丰州,天德军殊死抵抗,结果仍旧被叛军攻破受降城,丰州失陷,三万馀口百姓,尽属叛军·
呼..—
咸宁宫内,李灌看完了手中奏表和所有军碟,长呼一口浊气,尽量压制住自已的脾气,目光看向殿上南衙北司的七名大臣。
「丰州丶盐州丶宥州丶夏州尽皆失陷。」
「若是依照郑相奏表所说,叛军还将攻打银州丶麟州和胜州。」
「此外,点戛斯恐已战败,郑相已然派人核查此事。」
「朕想请问诸位,我大唐的城池莫非是纸糊的不成,为何叛军所过之处,尽皆归属叛军,而非归属朝廷?!」
他的声音渐渐有些压制不住,殿上徐商几人只得纷纷作揖请他息怒。
在他沉默下来后,徐商率先开口道:「回禀陛下,叛军掌握方术,凡夯土所筑城池,皆难以阻挡。」
「朝廷虽然下令西北诸镇加筑城墙,然而诸镇钱粮不足者甚多,自然无法加筑所有城池。」
「眼下四州沦陷,乃兵部之错,请陛下责罚—」
徐商将脊背躬下,李灌却冷声道:「传旨,以门下侍郎丶兼并部尚书丶同平章事徐商检校工部尚书丶江陵尹丶荆南节度使。」
「旧江陵尹萧邺,转任淮南节度使,扬州大都督府长史。」
「以右神策大将军丶知军使丶兼御史大夫丶上柱国丶龙阳县开国伯丶食邑一千户康承训可金紫光禄大夫丶检校刑部尚书丶兼右神策大将军丶御史大夫丶上柱国丶扶风郡开国公丶食邑一千五百户,充江南行营都招讨使。」
李灌话音落下,徐商脸色一白,他明白自己被扫出了长安,难受之馀,又不免松了口气。
如今关中局面岌岌可危,适时前往淮南,倒也不算坏事。
想到这里,徐商躬身:「臣领旨谢恩——
在他应下后,李灌不再看向他,而是询问道:「郑相称叛军兵锋尚锐,可以依托陇东梁(黄土高原)及关隘城池来逐步消耗叛军兵锋,适时反击,诸卿以为如何?」
徐商的下场还历历在目,眼下北司四贵高高挂起,于琮和路岩只能硬着头皮先后作揖。
「陛下,臣以为,以叛军兵锋表现,理应严防死守,适时反击,避免昔年安史作乱,潼关祸事。」
路岩的话,李灌深以为然。
昔年安史之乱,若非朝廷先杀高仙芝丶封常清,又催促中风的哥舒翰率领不堪战的官军出潼关作战,安史叛军也没有那麽容易攻入关中。
如今局面,与当年相比,倒是十分贴合,李灌自然选择吸取教训。
路岩话音落下,于琮也开口道:「陛下,诸州官兵被讨平,那朝廷对其积欠的二十八万贯军饷,是否暂时停止起运?」
「自然!」李灌不假思索的回答,而这也算是他今日听到的唯一一个好消息了。
京西北八镇的军饷,基本都是靠朝廷供给。
刘继隆出兵攻陷四州,上万官兵不知所踪,那朝廷积欠这些官兵的军,自然也就不用发放了。
这麽想着,李灌竟然觉得四州丢失虽然屈辱,但也并非无法接受。
毕竟四州人口不过十馀万,每年产出的赋税不过三五万贯,军费开支却接近三十万贯。
丢失四州,把这个负担丢给刘继隆也好,不仅省去了去年的欠饷,也省去了今年的军饷。
想到这里,李灌主动说道:「诸镇必须严防死守,这二十八万钱帛,便搞赏馀下诸镇官兵和西境九万多大军,望其竭心尽力,挡住叛军兵锋。」
「臣领旨——.」于琮恭敬作揖,他主动提出这件事,打的便是这个主意。
除此之外,馀下三州的军饷,他也决定暂缓发放。
如果真如郑所说,刘继隆要夺取关内道的北部七州,那剩下三个州的军也能留下,以备不时之需。
「陛下——」徐商虽然已经确定了要外放为官,但是他还是主动说道:
「今日江南西道送来捷报,饶州丶抚州失陷贼手,但刘使相率军收复江州(九江),杀贼二万馀众。」
「李国昌奏捷,率军收复黄州,杀贼三万馀众,缴获车马数千。」
「康使君奏捷,三军收复庐州,杀贼二万,正往舒州攻去。」
徐商话音落下,李灌忍不住叫好:「好!」
「虽然失陷了两个州,但能夺回三个州,也算功过相抵。」
「传旨,着康承训丶刘瞻丶李国昌等人速速平贼,朕要在入夏前,看到江淮贼寇被彻底讨平!」
「是.」徐商恭敬应下,随后便见李灌起身道:
「先讨平江淮贼寇,然后再伺机讨平叛军,朕要亲自看着刘继隆被押到咸宁宫来!」
他话音落下,不等众人回答便拂袖而走,群臣只能躬身唱礼,将其送离。
不过李灌想的不错,可现实却并不一样。
「里啪啦———」
火势啪作响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甲片的碰撞声在银州儒林县内不断作响,县内的百姓则是躲在家里,根本不敢出门。
远处的夯土城墙已经被炸塌一角,街道上满是身穿红袄银甲的汉军士兵。
「汉王!」
急促的马蹄声和呼唤声响起,正在走向银州儒林县衙的刘继隆勒马停下,回头看向身后。
但见曹茂策马而来,脸上满是高兴之色。
他策马冲到了刘继隆身后,随即勒马高兴道:「汉王,北边传来消息,斛斯光已经攻破云中丶定襄二县,夺下了阴山的白道关。」
「眼下他还有五千多弟兄,不出意料的话,剩下三座城池,最迟十日内便能攻下。」
「好!」刘继隆眼底闪过欣喜,随即说道:「你立马从朔方抽调三千步卒前往定襄丶云中等处驻扎。」
「此外,明日你点齐五千步卒,亲自北上将麟州和银州的五个县拿下。」
「我在银州驻兵等待,另外派人从降兵中招降精壮之土,馀下尽数送往河西,换来足够的军马与乘马。」
「末将领命!」曹茂果断应下,随后立即吩咐身后跟随的两名都尉前去安排,而他自己则是跟随刘继隆前往了州衙。
走入州衙后,二人坐在了主位与左首位,并吩附庵厨准备饭食。
「汉王,此役过后,朔方的粮秣便不够了,还请汉王调粮支援朔方。」
「嗯」刘继隆应下,同时说道:
「关内道我就交给朔方镇管辖,故此你手中便掌握有九个州。」
「你手中的三万兵马,我需要带走二万,你可将剩下的一万兵马尽数拔擢,
再募三万兵马。」
四万兵马驻守关内道,短时间应该是足够了,毕竟河东和大同等镇已经没有多馀的兵马袭扰关内道。
除此之外,京西北诸镇的最后力量也聚集到了泾原陇三州,只要自己集结足够的兵马,便可一举解决这九万官军。
攻打七州,自己手上兵马也折损了三千多人,斛斯光那边应该也不少。
届时凑足三万兵马南下,再加上秦州的兵马,差不多能凑足五万之数进攻官军。
想到这里,刘继隆看向曹茂,曹茂也主动开口道:「汉王,不如直接募兵四万如何?」
「为何?」刘继隆反问他,曹茂却开口说道:
「关内道人口耕地主要在南边的陇东梁,故此其馀九州基本都是靠朝廷运输钱粮。」
「九州二十五六万口百姓,所能耕种土地不过百四十万亩,若是能直接募兵四万,以兵卒军饷,便可养活其家眷,百姓自然支持我们。」
「况且日后进攻河东,必然要南北并举,朔方军数量更多,也有利于日后进攻河东。」
曹茂所说的并不复杂,无非就是将关内道的百姓尽数绑上汉军的这艘船,使得他们从土地到人身都依附在汉军身上。
刘继隆略微思索,尽管觉得这麽做军费太多,但他也感觉到了随着他们势力不断扩张,兵马逐渐不够用的局面。
想到这里,刘继隆主动开口道:「朔方兵额四万五,河西兵额一万五,陇右兵额三万,山南西道兵额三万,西川和东川兵额三万。」
「既然要募兵,就尽快将军队募集起来,先招募兵马再扫盲也不迟。」
「只要赢下泾原的战事,我军随时可以进入关中,泾原及陇州的资源也够分担些许压力了。」
扩军太多,必然会导致军队素质下降,但刘继隆也没有办法。
为今之计,只能先募兵,再扫盲,不然很多先机都会被事后崛起的那些势力抢夺而去。
刘继隆话音落下之际,饭食也端了上来。
二人仔细商谈,虽说刘继隆对曹茂的本领还略微不太放心,但好在关内道四周已经没有强敌,足够曹茂历练。
一场饭食结束,曹茂便退下休息去了。
翌日清晨,他点齐五千兵马,徵募了银州近万民夫后,径直率军往东北二百里外的麟州攻去。
与此同时,刘继隆则是带着杨信开始修补儒林县城墙,等待北方兵马南下汇合。
在此期间,除了徵募民夫时,汉军不得不用手段强征走了一些民夫外,其他时候远比曾经驻扎此处的夏绥军要讲理。
渐渐地,儒林县的百姓也就放下了戒备,只希望自家汉子能活着回来。
得知汉军攻破儒林县,躲在附近梁昂之中苟活的不少逃民也聚集到了儒林县外。
「军耶,我们能进去吗?」
朔风吹动衣袍,站在城墙上的刘继隆与杨信低头看去,但见城门口聚集着数百赤裸上身,下身用树叶乾草遮蔽的「野人」聚集而来。
二人走下城墙,来到了城门口。
「老乡若是想要进去,只需要登籍造册即可,还能分得田地。」
刘继隆走出甬道,看着这群脸颊凹陷,肋骨外突的百姓,忍不住主动开口。
「汉王!」
城门口的兵卒见来人是刘继隆,当即行礼作揖,而那些乾瘦的野人闻言,则是纷纷跪了下来。
「不用跪,站起来说话。」
刘继隆将领头之人扶起,看着他那还不如自己两指宽的手腕,心里百感交集。
「你们是逃入梁的百姓?」
他询问这群人,这群人纷纷点头,领头之人却摇头道:「我们交不起税,便被官兵扒了屋舍,赶出了城外。」
「大家同病相怜,就在梁罚里寻野草树皮吃,亦或者趁昔日的亲戚邻里出城种地时,向他们乞讨些许粮食.」
刘继隆闻言,心头不是滋味,拍着他的手安抚道:「朝廷作恶,苦了你们这帮百姓。」
「如今我们来了,你们便不用害怕了。」
刘继隆话音落下,回头看向杨信:「杨郎君,好好安置这些百姓,先弄些粟米粥让他们吃口饱饭,过两日再分田地,为他们修建屋舍。」
「是!」杨信望着这群宛若野人的百姓,也不由得想起了昔年自己被吐蕃奴役的日子,鼻头微微发红。
「多谢汉王!」
「汉王隆恩,谢谢汉王!」
这群百姓不知道该如何感激,只能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来表达自己的感谢。
刘继隆瞧着他们那骨瘦如柴的模样,着实有些不忍看下去,回头与杨信说道:
「多派人前往梁之中招抚百姓,某不相信梁之中只有这些百姓。」
「你我昔年也被吐蕃所奴役,理应知道饿肚子的滋味如何。」
「吐蕃如此,朝廷也是如此。」
「土地原本属于百姓,而今我们要做的,无非是将原本属于他们的田地还给他们,让他们吃饱穿暖罢了。」
简单一席话,听得城门口的这群百姓忍不住啜泣起来。
对于他们来说,朝廷和吐蕃确实没有什麽区别,做的无非都是抢粮推屋舍的事情。
倘若官员有他们面前这位汉王三分怜悯之心,他们如何会被逼入山中,成为野人呢。
领头之人忍不住再度跪下,抬头仰望刘继隆,眼神带着期望。
「汉王,官军会打回来吗?」
他的话吸引了众人注意,百姓们纷纷看向刘继隆。
他们不希望官军打回来,只因为对于他们来说,官军比胡人还要可怕。
面对他的询问,刘继隆重新将他扶起,安抚着拍了拍他的肩头。
「只要某还活着,你们便只管安心种地,没有人能破坏汝等太平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