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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宫城,奉天殿。
宽阔庄严的恢弘大殿中,藻井彩绘点染无尽绚烂,龙凤纹样盘旋梁柱之上,群臣列班,肃穆井然,堂皇正大。
贾琮已不是第一次早朝,但每次上朝目睹此番景象,依旧会生出莫名庄严之感。
上位者营造宫室,堆金砌玉,极尽奢华,粉饰权威,便是让人身处其中,生出敬畏拜服之感。
豪奢的奉天大殿,将这等君王心术,展现得淋漓尽致,即便贾琮深知其意,恍惚刹那依旧被夺心神。
万千学人,点灯熬油,博取功名,金榜登位,只不过是凤雏新声。
只有登堂入室,位列朝堂,奉天听政,才能真正领略,万里江山,跌宕起伏。
贾琮自上朝以来,每日听各部臣僚奏报政事,嘉昭帝或当堂咨政,或下谕定夺。
君臣奏对,既有交锋,更有磋商,大有文章,让他开阔许多眼界,对朝堂政事的领悟日益深入。
他初入早朝之时,正值春闱舞弊大案落下帷幕,朝堂因此重归平静。
很长一段时间内,早朝奏对政事,皆为寻常事务,四平八稳,波澜不惊。
直到入秋之后,早朝政务开始风云涌动,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经常奏报九边军伍之事。
随着冬日将近,关外残蒙土蛮部精骑出没频繁,虽不敢冲击大同丶宣府丶蓟州等重兵关城。
但三镇相连的千里边境上,那些人迹罕至的偏僻峡口,却屡遭小股残蒙精骑突入骚扰。
残蒙精骑常从这些隘口星夜潜入,防不胜防,一些非要紧城寨村郭,遭遇烧杀抢掠,人口走失虏劫。
大周边军快马斥候与残蒙小股精骑,对这些边关偏僻隘口的抢夺,从未停歇,各有胜负。
随着冬季将至,关外草原物资匮乏,大周边军和残蒙精骑的交战,将会越发频繁,甚至愈演愈烈。
因此,最近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已数次早朝上奏,请求朝廷关闭边关各处茶马互市,断绝与关外物质交易。
以严冬之天时,困敌存续之资,削弱土蛮部军力,以达不战而胜之谋。
……
当年上皇永安帝武略过人,曾率领大军深入漠北,予以残蒙沉重打击,使得其十几年再无力南侵。
永安帝出于战抚相辅策略,既通过追亡逐北,大肆削弱残蒙军力,同时在九边设立茶马互市。
以大周定量的米粮丶布匹,以及茶叶丶瓷器等物,换取关外残蒙的战马丶皮裘丶药材丶兽筋等物。
既让关外残蒙得以苟延残喘,不会轻易南下挺而走险,又藉此从关外获取大量战马,一举两得。
但是铁器丶食盐等战略物资,从来都是关外禁绝交易之物,但有私运交易之举,皆以谋逆论处。
大周和关外残蒙也因此休养生息,长达近二十年光阴。
直到土蛮部安达汗崛起,这种长久的平衡被打破。
安达汗是罕见的草原枭雄,承袭先辈黄金家族雄风,十馀年横扫漠北,兼并残蒙各部,势力不断壮大。
靠着茶马互市换取的有限物资,已无法满足其野心扩张所需,于是边关两军磨蹭争斗,也就在所难免。
鉴于眼下九边局势,大周和土蛮部的冲突,日益尖锐,愈演愈烈,茶马互市已显不合时宜。
但茶马互市毕竟是上皇旧政,如今永安帝老当益壮,依旧隐遁重华宫养老。
因此,嘉昭帝对是否取缔旧政,一直没有明确表态,似乎有些犹豫不决。
但是近半年以来,大同丶宣府等地民商与关外的粮食丶布匹丶木材等交易,已受边军大肆打压。
流入各地茶马互市的物资,已经寥寥无几,不过表面做个样子罢了。
这样的形势举措,让不少游走漠北的边贸客商,无事可做,彷徨无计,纷纷改行另寻出路……
就在皇帝问起户部粮草筹集之事,户部仓部司郎中回奏廪库事宜。
等到这位郎中话音刚落,五军都督府左军都督陈翼出班奏报,重提取缔九边茶马互市之事。
这两月时间,贾琮每日早朝,都是冷眼旁观此事,他已看准嘉昭帝的真实心意。
兵部和五军都督府渲染九边战事危急,屡次提出取缔九边茶马互市。
只是在皇帝孝道和取缔旧政之间,不断添加倾斜后者的砝码。
……
左军都督陈翼话音刚落,贾琮看到都察院列班中走出一人,看官服是一名监察御史。
此人四十岁年纪,颌下短须,两鬓星白,脸有风霜之气,像是多历坎坷之人。
这人上前向龙座躬身说道:「启禀陛下,臣山西道监察御史罗守伦,臣以为取缔茶马互市之议欠妥。
关外残蒙素来紧缺粮食丶布匹等物,一向通过茶马互市,换取相关物资,我朝也因此获得关外良驹。」
眼下九边战云密布,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又正值隆冬将至。
如现在断绝茶马互市,关外游牧将断绝粮食丶布匹等过冬物资,臣担心此举会逼虎跳墙。
土蛮部安达汗一贯野心勃勃,如以此藉机生事,挑起战端,会引动九边动荡,仓促应对,恐多变故。
臣以为取缔茶马互市之事,不可操之过急,要等九边整备万无一失,三镇强将精兵调配妥当。
彼时九边夯定应敌之力,茶马互市之事,观风看势,缓缓图之,方为万全之策。」
罗守伦一番奏报,嘉昭帝尚在沉吟之间,兵部和五军都督府数名官员,纷纷出班上奏驳斥。
不外乎监察御史之流,不知兵事,出言轻忽,疑有怯敌畏战之嫌,蛊惑军心战意之谬,难为公允之论云云。
……
贾琮每日上朝,多少见过此人几面,只是他从未上奏,因此不知其姓名。
今日听他自报家门,心中多少有些意外,因他曾从黛玉口中听过罗守伦的名字。
黛玉说过此人是父亲林如海知交,仕途坎坷,沉沦下僚,最近才被调都察院任山西道监察御史。
那罗守伦虽被多名官员驳斥,但他并没有多做辩解,而是默默退回都察院列班,言行神情显得异常冷静。
对于取缔茶马互市之议,他似乎只要提出异议就罢,便并不奢望一人之言,就能左右圣心趋向。
其实按贾琮对此事的认知,多半也是认同罗守伦的见解。
如今九边战事渐渐抬头,大周和残蒙土蛮部已剑拔弩张,此时取缔茶马互市,定会激化矛盾,无异于宣战。
土蛮部安达汗必要以此为口实,多方生事,甚至就此挑起战端……
贾琮因在辽东开设鑫春号分号,在大同也有相熟军中袍泽,对九边之事,也算消息灵通。
他对残蒙土蛮部之事,一向多有关注,心中自然有些推断。
土蛮部安达汗历来野心勃勃,麾下十馀万控弦之士,单凭茶马互市有无之事,难于左右其南下之心……
罗守伦所言虽是老成中允之论,但即便依他所言处置此事,只怕最终也难以扭转大局。
不说贾琮心中思绪涌动,罗守伦虽对官员驳斥不做理会,但他引动风波,却没有就此平息。
因朝中对反对取缔茶马互市的官员,绝不在少数,纷纷出班上奏,反驳斥责,附议罗守伦之言。
这些人或出于孝道礼法,反对取缔上皇旧政,或是抱着和罗守伦同样见解,认为此事不宜操之过急。
总之,不管是那种理由,都是堂堂正正,挑不出太大毛病,不过各人政见不同而已。
朝廷上一顿吵吵闹闹,彼此相互攻讦,最终也没争论出结果。
高居龙阶御座的嘉昭帝,也并未就此断言,只是将此事容后再议。
不过贾琮心中清楚,如今市井粮价数月上涨,大批军粮陆续运往九边。
朝廷对关外物资商贸,日益收紧,几近禁绝,已成既定事实,茶马互市取缔与否,都不过是个幌子。
皇帝视土蛮部为大患,战心已生,大势已成。
……
神京城北,雍瑃街,段家粮铺。
段东家听说来客姓孙,是他的大同同乡,心中一惊,神色一紧,说道:「请他进内堂。」
只过去一会儿,便进了一个男子,中等身材,步履沉稳,圆脸宽鼻,细长眼睛,神色透着精明谨慎。
段东家惊道:「原来是大成兄弟,怎麽这次让你过来了。」
那男子一笑:「我长在北地,从来未曾南下,在神京是个生面孔,让我过来也正合适。
收到段掌柜来信,家里便派我过来,山高水长,绕道而行,走了近月时间才赶到神京。
早听说神京是天子脚下,一等一的繁华所在,今日进城算开了眼界,段掌柜可要带我四处逛逛。」
两人似是早年旧识,稍微寒暄了几句,便说到了正题。
那男子问道:「前番你来信,说借着我们京城人脉,已顺利开了粮铺,不知这两月有何收获?」
段掌柜说道:「虽铺子新开张,生意却意外的火红,这也是因为机缘巧合,竟在神京遇到一个熟人。」
那男子奇道:「可是我们原先官场上的关系,如是官场中人,并非商贾之辈,怎还能让铺子生意红火?」
段掌柜微笑道:「大成兄弟想左了,这人和我们原先的关系,没有半点关系。
此人是金陵皇商薛家大房公子,名叫薛蟠,如今举家迁居神京,寄居本地姻亲贾家荣国府中。」
……
那男子目光一亮,问道:「莫非就是威远伯贾琮之荣国府?」
段掌柜说道:「正是威远伯贾琮府上,这薛蟠姨母便是荣国府二房太太。
我到神京之后,这贾琮在神京大名鼎鼎,市井之中流传许多他的轶事传说。
据说他幼年身世离奇,从小被生父嫡母冷落,后寄养在荣国府二房膝下,与二房老爷贾存周情同父子。
由此可见,薛蟠和威远伯的关系,必定也是极亲近的,不用我说你也清楚,贾琮是何等要紧的人物。
薛蟠前几年上大同做生意,我偶尔在应酬饮宴上结识此人。
我知他出身世家,定居神京,背景不俗,想着将来之事,此人或许有用,便刻意结交。
此人性子粗疏,城府浅陋,不过富贵纨絝子弟,是个极好摆弄的人物。
我不过请喝了几顿酒,陪他混了几次窑子,他便已视我为知己至交。
这次我来了神京,便试着去荣国府下帖求见,倒还真的见到人,这人还对我待如上宾。
听说我从大同过来做米粮生意,他似乎颇有些兴趣,我便顺水推舟,做套子让他在铺子里入股。
薛蟠虽生性浪荡,但这人交游广阔,与神京各家勋贵子弟,多有相识交好。
这几个月神京粮价一直上浮,但凡豪门大户人口众多,这等情形之下,都有囤粮之惯例。
铺子里通过薛蟠的关系,兜售到不少生意,这两月时间,神京许多勋贵豪门,都从我们铺子采购米粮。
其中数家府主都在五军都督府任职,我趁押送粮米的机会,与门下管事家奴往来勾兑。
平时予些酒食银两好处,旁敲侧击之下,探听到不少有用的消息。
据说近二三月时间,户部从各地调集军粮,每隔几日便有数百粮粮车起运。
北上粮道,络绎不绝,彻夜不息,军骑押送。
虽无法探听确切粮草数量,但按起运车数和天数,近两个多月时间,大致有八万石军粮运往九边。
眼下还不知运往九边何处军镇,如都是运往大同镇,朝廷其中图谋不小。
大同镇常驻军骑步卒二万馀人,八万石粮食足够他们四个月军粮,可以一直吃到明年开春。
而且,如今军粮北运一直没有停歇,九边军粮囤积必远在八万石以上。
往年每到秋末,大周都会例行整顿九边军备,但从没此次这般大动静,只怕北地将有大事发生。」
……
那男子面露惊色,说道:「家中对此事一无所知,朝廷这般大张旗鼓,莫非皇帝要对关外用兵?
蒙元自从被逐出关内,麾下各部族四分五裂,大都自身难保,难有大的作为。
唯独土蛮部安达汗,这些年东征西讨,征服残蒙各地流散部族,实力与日俱增。
这几年土蛮部游骑对大同丶宣府等地,常有破关攻伐之举,兵峰威压日重,莫非皇帝要对土蛮部动手?
但是安达汗多年积蓄实力,武力已超过漠南部丶浩齐特部等残蒙大部落。
现其麾下已掌控十万馀户,控弦精锐号称二十万之众,王庭深入草原深处。
漠北之地广阔无边,土蛮精骑马战骁勇,进退来去如风,大周边军与其对峙,并无太大胜算。
粮道运输如此频繁,朝廷必要有大动作,没想到当今皇帝有这等胆魄。」
……
段掌柜听出男子话语中不屑,说道:「这可真说不准,当今皇帝可不是平庸之辈。
当初他是最不起眼的皇子,上皇不重,血统低微,寂寂无名,更无潜势,却以奇绝之机登上帝位。
他的权谋智慧,不弱大周历代先王。
当初女真三卫岂不悍勇善战,纵横辽北,无人能敌。
还不是被皇帝一战扫平,让大周拓疆关外千里之地,有一便有二,得陇便望蜀,他有这种野望不算奇怪。
你可不要忘记,如今朝廷火器犀利,当初贾琮凭一千火枪兵,十几门新式火炮,对峙女真,战无不胜。
你我虽都没亲眼目睹,想来其中威力不可小觑。」
那男子笑道:「段掌柜未曾在军伍中呆过,不知军阵冲杀之法,未免将这些火器看的过于厉害。
女真三卫虽然悍勇,但其兵力与土蛮部相比,不过十之其一,岂可同日而语。」
段掌柜听了微微一笑,也不去和那男子争论。
那男子说道:「不管如何,此事事关重大,不可掉以轻心,我知朝廷往九边调集军粮,都会先中转囤积一地。
然后依据各军镇防务轻重,兵员多寡,存粮几许等要旨,再进行统筹分派,可知囤粮中转之地在何处?」
段掌柜苦笑,说道:「我来神京不过两月,我们在官场的关系,身份敏感,并无实职,难窥军中隐秘。
我虽因贩粮和京中豪门有来往,但接洽都是管家管事之流,这些人只能打听些细枝末节,其他并无大用。
如今认识之人,只有薛蟠有些背景根底,但此人不过花花公子,哪里会清楚这等军国要秘。」
那男子说道:「薛蟠不是威远伯贾琮的姻亲,贾琮一战扫平女真,在辽东军中威望隆重。
他既是当世名将,又是武勋家主,多半能知晓朝堂兵事机要,你就没走走这条路子?」
……
段掌柜摇了摇头,说道:「大成兄弟一向都在北地,初到神京不知其中究竟。
威远伯虽一战成名,却并不担任军职,不入军伍之事,如今他是工部五品官员。
今科春闱又中了殿试榜眼,皇帝加封他为翰林院学士,满神京都街知巷闻,众口相传。
眼下他可是正儿八经的文官,寻常情形之下,这等军机要务,他绝不会参与,不用在这上头白费心思。」
那男子听了也有些愕然,那贾琮是天生将才,在辽东战无不胜,却跑去做什麽翰林学士,莫名其妙。
说道:「即便如此,此人颇得当今皇帝器重,要是能搭上关系,必定多有好处。」
段掌柜说道:「你这话倒是有理,此事多半落在薛蟠身上,我会多下些功夫……」(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