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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德坊，伯爵府。
神京十月，天气清寒，气凛物燥，秋高气爽。
正逢旬五休沐，一早去西府给贾母请过安，贾琮和姊妹们说笑返回东府。
迎春因有家务料理，便先回了院子，惜春早起困乏，年少贪睡，呵欠连天，也被迎春牵着带走。
湘云昨晚与岫烟对弈，夜深昏沉，尚留残局，急回去了局。
只剩下贾琮带着黛玉丶探春在后园闲逛说话。
三人信步走到登仙阁，见南向坡上石阶蜿蜒，许多丫鬟婆子正搬抬物件，忙忙碌碌。
石阶尽头坡上，有一座精致院落，已经清扫一新，外墙漆成明黄色，显得十分明目显眼。
那褐色琉璃檐下，两端挂着莲座佛幔，随风飘扬，平添几分出尘之气。
黛玉指着坡上院落，说道：「三哥哥，妙玉姑娘上回来给我颂经解心，我倒是熟识，彼此话语也投契。
只是她师傅修善师太，我们姊妹都未曾见过，竟还是芷芍姐姐的师傅，她真有三哥哥说的那般神奇？」
……
自那日贾琮和芷芍说要重修牟尼院，王熙凤得了传话，便让林之孝立即操办。
因西府荣庆堂后院丶荣禧堂东廊小正房等处，都需在年底进行修缮，几桩事情一处操办倒也便利。
王熙凤知道牟尼院和芷芍大有关连，芷芍每月都会去住上几日，她又是贾琮身边极得宠之人。
她自然吩咐林之孝对此事不可懈怠，倒是比修缮自家房屋，更慎重了几分。
林之孝这几日传唤工匠，去北城实地查勘庵堂，督办采购各类砖石器具，不日即可开工修缮。
贾琮也让东府管家安排人手，打理登仙阁南向坡上院落，作为修善师太落脚暂居之地。
……
贾琮笑道：「大概是这样的，我以前也不信神佛之说，但那日妙玉给妹妹颂经，我恰巧在窗外听到。
只是听了片刻，便觉馀音缭绕不散，清心明性，如入幻境，与寻常僧尼念经，大不相同，颇为神奇。」
黛玉想到当初妙玉给自己颂经，片刻时间，心神宁静，豁然开悟，烦愁渐消，正是三哥哥说的这般。
贾琮微笑说道：「徒弟尚且如此，师傅必定更加了得，听说修善师太还精通先天神数，能断过去未来。
我虽无缘见识奥秘，但师太的本领我早已领教过一回。」
黛玉和探春听了大为好奇，探春说道：「到底又是什麽典故，三哥哥快说说，让我们听听稀罕。」
贾琮说道：「当初我在金陵发现芷芍下落，最后找到了姑苏，我让英莲进牟尼院探听消息。
修善师太和英莲素不相识，但只见她一面，便说她相有离散之气，眉眼有弥合之喜。
断定她幼年曾经走失，因有贵人相助，如今已消了劫数。
当时英莲正从人贩子手中脱困，也正在姑苏和封大娘重逢，被师太算得分毫不差。」
黛玉和探春都听的离奇，心中都想着这样的人物，倒是真要见上一见。
贾琮笑道：「师太本事神奇，每次我见她老人家，心里都有些发憷，要被她一算还有何隐秘可言。」
三人正说起闲话，突然侍书急匆匆过来，在探春耳边低语几声。
探春说道：「三哥哥，我屋里还有事情，这便先走了，你和林姐姐慢慢逛着。」
贾琮见探春走的匆忙，心中有些奇怪，但他知探春做事精明干练，应该没什麽不能应付，
……
伯爵府，探春院。
探春得了侍书传信，便急忙忙回了院子。
探春闺房之中，一个身形窈窕，风韵美貌，衣着艳丽的妇人，在房中转悠打量。
她见探春进了房间，咋咋呼呼说道：「姑娘可回来了，没想这东府看门婆子，狗眼看人低的货。
愣是说没见过我，就是不放我进门，我一贯知道东府门槛高，但我不是宝玉这等外男。
竟还进不得东府内院，真是瞎了她们狗眼，让我狠狠骂了几句，又说了是你的姨娘。
她们叫了侍书过来，这才放我进门，真是半点规矩没有。
你不是和琮哥儿要好，明儿和他说道说道，这麽不懂规矩的奴才，必要好好收拾教训。」
探春听赵姨娘嚣张跋扈的话语，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说道：「姨娘性子还这等浮躁，三哥哥治家甚严，看门婆子不让姨娘进门，也是守着东府内院规矩。
姨娘不分青红皂白，怎麽和别人骂起来，外人看了会说姨娘没有主子样，岂不是更没脸面。」
探春在荣国府从小浑名「玫瑰花」，其中意思不仅玫瑰花又红又香，无人不爱，更是生刺戳手。
她一贯精明干练，敢作敢言，对生母跋扈刻薄的言语，心中不满，也是直言不讳。
……
赵姨娘知道女儿是个厉害的，心中本就有些忌惮，如今找她央求事情，自然不敢多做反驳。
说道：「她们虽无理，但也是守琮哥儿的家规，倒也罢了，我不说就是。
看你气呼呼的，这护短样子也是奇了，连老娘兄弟都没这样，琮哥儿真是没白宠你。」
赵姨娘不住打量探春房间，见房中物件陈设，比起西府探春房间，更加精巧奢侈，心中艳羡。
说道：「你看看你这闺房，愈发金尊玉贵起来，琮哥儿可是真待见你，你这架势宝玉都比不过。」
赵姨娘看了眼女儿，见她细眉微挑，双眸盈盈，肌肤雪润，美貌绰约，比自己年轻时更胜许多。
随着年岁渐渐长大，身姿也越发婀娜诱人起来，想她在东府过得甚为得意，这气色神采比以往更好。
赵姨娘心中有些走神，突然泛起古怪念头，这丫头如今越大愈发周正，倒也是可惜了。
怎偏生和琮哥儿是堂房兄妹，要是和林丫头那样的表亲，那该有多得意。
就凭琮哥儿这般宠爱待见，自己女儿这等美貌，高低就是东府当家奶奶的角色。
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在东西两府能横着走，即便太太也要让自己三分，哼！
……
赵姨娘被女儿的美貌晃眼，正白日做梦般痴心妄想，一时竟有些忘乎所以。
突然探春说道：「姨娘到东府寻我，可有要紧事儿？」
赵姨娘心中胡乱遐思，一下被探春的话打乱，忍不住摇了摇头，瞬间清醒过来。
自己真昏了头，这都什麽古怪心思……
连忙说道：「你即便被太太打了，也不该怎麽大气性，都两月多没去东路院。
你不想见太太，总要看看我和你兄弟，你不来看我，还不兴我来看你，你可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种。」
探春听了最后一句，脸色羞红，有些恼怒，本也是句好话，到了生母嘴里，总要说的难听起来。
探春有些无奈说道：「姨娘还是别说旁的，只说正事就好了。」
她心思精明，又深知生母为人，可不会真的相信，她巴巴从东路院过来，只是为了看自己一眼。
赵姨娘说道：「我过来是想看看你，你毕竟是我肚子……」
她才说了一半，见探春脸色发红，神情不善，便讪讪截断话头。
继续说道：「二则还有你兄弟的事情，我想着他年纪也不小，每日东游西逛，像个不上套的骡子。
要是房里放个周正得体女人，还能收一收她的心，东院的丫鬟我都留意，只要彩霞是个好的。
你兄弟的内闱之事，我也不好找别人商量，总要和你做姐姐的说道。
再说你现在也得意了，事事有琮哥儿护着你，正该找你拿个主意。」
……
探春听了这话，脸色微微一变，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说道：「姨娘这说的什麽话，环儿才十三，他才多大岁数，房里就要收女人，姨娘可别糊涂惯坏了他。
府上可有家规，爷们满十五岁才开房头，三哥哥和宝二哥都是这样，环儿还能不一样了。
再说彩霞是太太的大丫鬟，环儿更是不能半点招惹，虽说以前也传过风声，说她和环儿有些要好。
但那都是小时候的事，并不怎麽当真，姨娘可要看紧环儿，千万不用弄出真影儿，那可是会闯祸的。
姨娘是大宅门过来人，彩霞可是母婢，身份和别的丫鬟不同，姨娘可要知道轻重。」
赵姨娘听了探春的话，脸色微微一变，只是最近贾环和彩霞来往密切，赵姨娘看着有些忐忑。
生怕自己火头点的太旺，那两个东西弄出事情，想着还是早些落定事，才算真正放心。
说道：「家里的道理我知道，不过这种家里的事，又不是皇帝圣旨，还不容左右腾挪一些。
你知道老爷性子周正，事事都依着规矩办事，我想着你和琮哥儿要好，他如今可是两府家主，
他又一贯得老爷看重，只要他说一句话，老爷必定就愿意了。」
探春听着有些莫名其妙，说道：「姨娘这说的什麽话，三哥哥虽是两府家主，但毕竟是个爷们。
他还能插手二房的内闱之事，况且还是讨太太的大丫鬟，给环哥儿做女人，这话你让他怎麽说出口。
要让外人知道，三哥哥名头都给污了，家里还不要乱套，这事万万不可，我劝姨娘管好环儿是正经！」
……
赵姨娘听探春言辞生硬，便知她绝不会沾惹此事，心中有些失望，不过也不算太过意外。
她虽是粗鄙刻薄性子，但也不是什麽道理都不知，让贾琮给自己儿子讨女人，本就有些不像。
她也是有枣没枣打一杆，仗着女儿得贾琮看重，能否将此事顺带办了。
如今探春既这等言辞拒绝，她心里也就罢了，只能自己另想法子。
说道：「既你已这麽说，我不提这事就好，左右也不过随口的闲话，不过还有桩正经事，你可一定帮忙。」
探春心中古怪，问道：「姨娘还有什么正经事？」
赵姨娘说道：「我前儿便听说，老爷来求了琮哥儿，将荣国府国子监荫监名额，拿来给了宝玉。」
琮哥儿一口就答应了，话说明年开春，宝玉就能去国子监上学。」
……
赵姨娘说的事情，倒是确有其事，这样的事在贾家不算鲜见。
国子监是大周最高官办学府，虽不如青山书院名声遐迩，但也是读书人向往的荣耀之地。
国子监入学也有多少方式，例如贡监丶选监丶纳监丶荫监丶举监等。
其中荫监是朝廷对官宦子弟优厚之举，凡授有爵位或达到官职品阶，每户有一个国子监荫监名额。
当初贾敬丶贾珠丶贾蓉都以荫监入国子监读书，只是前两人学有所成，贾蓉不过混日子罢了。
贾琮因是罕见的一体双爵，比起寻常门第更加优厚，荣国府和威远伯府各有一个荫监名额。
前日贾政因宝玉在家胡闹，不知所谓，又已到了年纪，即便不喜读书，也不该在内宅一味荒废。
贾政想着让他入国子监读书，即便举业无望，也好受些圣人薰陶，日常也多一层约束。
贾琮听贾政提起此事，自然满口答应，乐的做个人情，至于宝玉能否学有所成，就不关他的事情。
他自己没有子嗣，更无同脉兄弟读书，两个荫监名额都白闲着。
贾政自然满心欢喜，宝玉如何羞愤欲死，就不得而知……
……
探春听了赵姨娘这话，心中微微一动。
问道：「确有此事，三哥哥让人去监里录了名字，宝玉很快就能去国子监读书。」
赵姨娘说道：「你知道你兄弟这人，每日在家闲逛，追猫撵狗，惹是生非，没一日消停。
我想着他如今也大了，总不能这样瞎混，总要做点事情，收拢些本钱，以后我也好有依靠。
我想着宝玉读书这等稀松，都能去国子监这等风光地方读书，环儿为何就不能够。」
探春听了有些稀罕，生母竟还有这等心思，原本也算难得，但听到最后不过是争强好胜。
她苦笑道：「姨娘也不要说嘴，宝玉读书稀松，环儿难道就不稀松，大哥也不用说二哥。
姨娘话里的意思，我也听出来，三哥哥是二府家主，手上有两个荫监名额，你想他把另一个给环儿？」
赵姨娘笑道：「还是姑娘最聪明，什麽话都是一点就透，我正是这个主意。
这事我和老爷提过，只是老爷刚要了琮哥儿一个名额，这会子再要抹不开面子，只说再等两年。
我想着两年时间太长，何必耽误工夫，想着你和琮哥儿要好，你来开口说和，也省的老爷为难。
原本太太面上待你还好，可如今却撕破了脸皮，上回把你的手都要打残。
如今这等情形，你能眼看着宝玉风光，却不拉扯自己亲兄弟，里外怎麽说得过去。」
……
探春听了这话，不觉有些头疼，自己这姨娘改不了惹事的性子。
若她真的想让环儿读书，倒是个好心思，可内里哪是这个意思。
不过是见自己和三哥哥要好亲近，便想着依此为倚仗，想让环儿和宝玉抢风头。
甚至借着自己得三哥哥疼爱，便把三哥哥也当成自家靠山。
三哥哥真因她央求自己，便心软给了环儿名额，姨娘必定要拿着此事招摇，在旁人跟前吹嘘得势。
要是她在太太跟前得意，惹恼了太太，从此生出雠隙，以后还会有好日子过？
但这些话探春却不会和生母明说，因依着姨娘鲁莽撒泼性子，只要听了这些话，必定要吵闹起来。
多半要编排自己攀了三哥哥的高枝，便就此忘了根本，连帮自己亲兄弟都推三阻四。
到时姨娘必定把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话，翻来覆去说上七八遍，当真羞也要羞死，
要是她就此在东府闹开，让三哥哥和姊妹们都知晓，自己呕也要呕死了……
……
探春说道：「姨娘想让环儿读书，那也是好事，不过姨娘不知其中底细。
三哥哥手里虽还有荫监名额，但是国子监荫监入学，需要儿郎满十五岁才可。
环儿今年才十三，年岁还差不少，三哥哥即便愿意给名额，环儿也是进不去国子监。」
赵姨娘听了将信将疑，说道：「我怎麽从没听过这样规矩，不会是你不想帮你兄弟，故意诓我吧？」
探春有些气笑，说道：「这些都是明面上的事，姨娘随便找人打听就知，我又何必诓姨娘。
老爷这麽巴望宝二哥读书，按理早该让他去国子监，为何还拖到今日，就因宝二哥今年才满十五。」
赵姨娘听了这话才真信了，但终究有些不甘心。
说道：「即便真是这样，这世上的事情都有人情体面，如今琮哥儿可是翰林学士，读书人中顶尖的份儿。
国子监也是读书人的地方，只要他开口说上几句，小上两岁有什麽关系，不过他一句话罢了。」
探春听了这话有些冒火，耐着性子说道：「姨娘这话也是可笑，国子监不是咱家开的，是朝廷正经学堂。
三哥哥如今虽名气大，但不知多少人盯着他，他如果拿自己名气徇私，第二日便有御史弹劾他。
如今东西两府都靠三哥哥支撑，要是他坏了名头，我们大家都没好日子过！」
……
赵姨娘听了这话，这才吓了一跳，她倒不是担心贾琮坏了名头，只是听到弹劾二字有些害怕。
当初自己老爷就是被人弹劾，吓得忙不迭搬出了荣国府，连官职都差些丢了。
如今二房已经成了偏支，老爷要是连官职都丢了，二房以后就不用过了。
同样的道理，如今琮哥儿是三丫头的靠山，他要是也被人弹劾，三丫头糟糕，自己也少个指望……
探春见话语辖制住生母，又耐性子说了许多话，不外乎劝赵姨娘看好贾环，不要让他惹是生非。
等赵姨娘起身离开，探春才松了口气，她这生母混不吝性子，要是言语间闹起来，探春也是吃不消。
……
侍书见自己姑娘眉头紧蹙，问道：「姑娘是不愿环三爷去国子监读书？
不然环三爷即便年纪不到，姑娘也会先应了姨娘此事，如今却留下话头，姑娘是有什麽担忧？」
探春苦笑道：「我们都是清楚的，宝二哥和环儿都不是读书材料。
别看三哥哥读书得意风光，这种事哪能人人如此，即便宝二哥去国子监读书，我都觉得不妥。
以宝二哥的性子，去哪儿读书只怕都是难的，我担心他在监里闹出事情，环儿多半也是如此。
三哥哥名动天下，人人瞩目，都说贾家现下是进士门第，翰林人家。
要是贾家子弟入国子监生出典故，未免让三哥哥留下诟病。
而且宝二哥刚入国子监，姨娘马上鼓捣让环儿入监，这可是要和太太杠上。
我在东府有三哥哥护着，姨娘和环儿可一辈子都在东路院，万不可因此事留下祸端。
所以眼下决不能让姨娘拿住这话头，但是我最担心的还不是这一桩。」
侍书好奇问道：「什麽都让姑娘算到，还有什麽好担心的？」
探春明眸闪动，问道：「你不觉得姨娘方才突然提彩霞的事，实在有些古怪？
她今日大费周章过来，连环儿读书的事，都是后来才提的。
姨娘也是过来人，其中厉害她不是不懂，她却还提此事，其中必定有不妥。」
探春想到这里，似乎意识到些什麽，俏脸突然有些发红……
说道：「如今姨娘和环儿都在东路院，我也是鞭长莫及，那里是太太的地界，想打探根底也没缝隙。」
侍书是探春的贴身心腹，有些话探春即便不说，她也能领悟出来。
说道：「东路院我们虽不好打听，但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如今就剩下彩霞和玉钏。
我想着玉钏多半知道些根底，如今她虽不是西府丫鬟，但日常只要走动，必定来看望姐姐金钏。
这几日我找由头去梨香院走动，看看能不能遇上，或者也能打听些消息来。」
探春听了点头，说道：「你这话倒有道理，这事就这麽办，只是言行尽量低调，不要让人看出痕迹。
我只盼着姨娘和环儿多些灵醒，可别弄出不好收拾的事情……」(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