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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库工地烟尘漫天。
魏昶君扛着铁锹混在民夫中,周愈才扮作工吏,如今已是他们上工的第三天。
黄土夯成的坝基蒸腾着热气,监工鞭子抽得噼啪响。
“快,今日夯够三百丈。”
趁着那些民夫低着头,魏昶君蹲身抓把湿土,两指一捻,沙粒簌簌掉,黏土少得可怜。
“老哥,这土哪来的?”
魏昶君问身旁喘气的老汉。
彼时他眯起眼睛,神色微冷。
他之前便在蒙阴带着百姓一起修筑水渠水库,这些材料,并不符合标准。
老汉抹把汗,看了一眼监工,才压低了声音。
“后山乱挖的,他们说黏土费工,先用沙土。”
周愈才佯装量土,铁尺插进夯层。
“夯深不足一尺,前日暴雨冲垮东段,补的大概都是草包。”
周愈才一边在纸张上悄悄记录,一边抬头看了一眼里长。
果然,如今魏昶君面色愈发难看。
他扛石料过验台,趁监工瞌睡,摸出袖中罗盘按在坝基上。
“歪斜了。”
周愈才低语。
“石缝填的麦秸,水一泡就散。”
远处突传来哭嚎,一青年民夫瘫在石堆旁,小腿被滚石砸得血肉模糊。
监工鞭子在空中甩开声响。
“装死?误了工期,可是要请启蒙师到尔等村中宣讲的。”
“出了这等事,日后尔等家中子弟还能如红袍军吗?”
正午时分,两人收了工,躲进草棚,魏昶君摊开汗湿的麻纸。
“一,坝基用土沙七成,黏土二成,碎石一成,遇水则溃。
“二,夯筑深度,官标三尺,实夯一尺。”
“三,补缺草包,东段三十丈填麦秸,遇雨即塌。”
“四,伤患处置,无医无药,伤者鞭笞充役。”
棚外鞭声又起。
周愈才咬牙。
“这里的官吏里正等人为赶红袍功勋塘进度,这是快要逼出人命了。”
魏昶君蘸土灰在纸尾补道。
“官吏眼中无坝,唯有顶戴。”
这些工人中午吃的虽然对比前明已是不错,可是按照魏昶君拨下来的银两,绝不至此。
到了下午,魏昶君抹了把汗,继续上工观察着,这次他到了东段。
“老哥,这坝基夯得实不?”
中年汉子啐口泥。
“实个球,里正催命似的,三日要夯干丈,黏土都不掺,全用沙石填。”
他踹了脚坝基,浮沙簌簌掉.“汛期一来,等着塌吧。”
周愈才蹲下抠把土,暗递眼色。
“这段也是沙多泥少,遇水即散。”
两人顺着水库看过去,如果只是一小段倒也罢了,大面积偷工减料,只为赶进度,只怕汛期来了,是要闹出人命的。
魏昶君面无表情在小本上记载。
“水库沙石,需重点查证,民生工程,不容懈怠。”
直到深夜,滹沱河堤。
月黑风高,魏昶君蹲在河工棚里。
老河工赵瘸子灌着烧刀子骂娘。
“去年汛期草包冲垮,老子捞桩砸断腿......汤药钱还是卖牛凑的。”
“都说红袍天下日子好,也不过是能安稳活着。”
魏昶君听的心头复杂,坐在泥巴上,叹息的递过饼。
赵瘸子道了谢,继续嘟囔着。
“河工抽去修功勋牌坊,留几个老弱守堤,兄弟你瞧你们白日里修筑的。”
他指远处新堤,青石缝塞着茅草,浪一冲就晃。
这一刻,魏昶君眼眸愈发深邃。
他和周愈才只是在这里临时上工,衙门虽然在赶进度,倒也的确没有强征,只是叫去做工换的分换不到太多东西。
深夜,看着周愈才一点一点记载完,魏昶君皱眉。
“明日也去城里看看。”
认识最底层,就要全面的去看,不光是发展规划,还有经济和衙门办事效率。
周愈才闻言点头,神情恍惚。
他跟了里长十几年,只有他明白,里长对百姓究竟有多认真。
第二天清晨,西市街口,泥水混着马粪糊满石板。
魏昶君蹲在茶摊棚角,破斗笠压到眉骨。
绸缎庄钱掌柜的马车陷进泥坑,拉车的青骡尥蹶子嘶鸣。
里正赵德全带衙役冲来,鞭子吓得民夫乱窜。
“快抬车,误了钱老爷送货,就是耽误咱的经济发展,你们担待不起!”
钱掌柜掀帘皱眉。
“赵里正,这批苏绸要赶津门船期......”
“您放心。”
赵德全哈腰赔笑,转身瞪了一眼民夫。
“使劲,钱老爷赏茶钱。”
车轱辘碾出深坑,溅起泥浆泼了李二牛满身。
他护住萝卜筐,蔫菜叶糊了泥。
马车走远,魏昶君尾随至醉仙楼。
雅间窗缝飘出烧鸡混花雕的香气。
“钱爷您尝尝,正宗固城湖蟹。”
赵德全谄笑。
“红袍新政重商恤民,往后还要仰仗您哪。”
钱掌柜压低声。
“动静小些,里长最恨官商勾连,还有人高高在上,和百姓们不一样。”
“低调些,和光同尘不是坏事。”
“怕啥?”
赵德全咕咚灌酒。
“咱明面吃糠咽菜,关起门来......嘿嘿。”
魏昶君瞥见伙计端出满桌剩菜。
半只烧鸡、蟹壳堆成山、蹄髈啃剩骨,全倒进泔水桶。
他低头记下,这才转身回去寻到李二牛,巷尾破檐下,李二牛哆嗦着掏出卖菜钱,十七文铜板。
“二斤霉麦......”
他递钱给粮铺伙计。
伙计掂量铜板,苦笑着。
“霉麦涨了,三文一斤。”
李二牛急眼。
“前日还两文!”
“咱也没办法。”
伙计无奈指街对面醉仙楼。
“钱老爷宴客包场,粮价不涨,我们也做不成生意了。”
魏昶君上前摸出三十文。
“买十斤。”
李二牛拽他衣袖。
“使不得,这霉麦吃了拉稀......”
“总比饿死强。”
魏昶君把粮袋塞他怀里。
回村路上,铁蛋盯着魏昶君,怀里油纸包。
“大人,这是肉,香吗?”
纸包里兜着醉仙楼倒掉的鸡骨架,还粘着点肉渣,孩子捧的小心翼翼,他悄悄去捡的。
“给弟弟熬汤。”
魏昶君摸摸他脑袋,觉得有些心酸。
铁蛋忽指向乱葬岗。
“狗剩哥,昨儿埋那儿了。”
魏昶君僵住。
“刘寡妇家的娃?”
“嗯。”
铁蛋低头踢石子。
他忽然抬头。
“大人,红袍军不是说......百姓最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