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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男人，俯视水牢里的温执枫。
他抬头向上看，感觉这个人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那人不曾开口，蹲下身按了一个机关。
他身下的泥潭立刻开始缓缓退去，那些夜间的怪物也都顺着泥流一并消失。
直至露出脚下不远处的地面，他才发现自己身上还吸附着大大小小的水蛭，同泥水几乎混为一色，若不是有蠕动的躯体根本难以发觉。
温执枫不敢贸然开口，对方能轻易进出这水牢，还知晓机关，定是个人物。
那人摘了披风丢在牢门外，打开水牢的门，沿着台阶走了下来。
温执枫一见他半白的头发，认出他是城里为数不多的玳国人，咔卢县衙的主簿。
他依旧没开口，水牢的回声很大，那人下台阶已十分小心，却还是可以让整个空间回响起鞋底与泥泞的胶着声。
直到那人缓缓站在他面前，他才发现那人提了一个食盒。
看起来并无恶意。
他做了口型：“主簿大人。你是送我上路的吗？”
那人似有些不耐，他掀开食盒，将菜饭混合到一起，像喂猪的模样，直接端起来送到温执枫嘴边。
只说了四个字，温执枫就开口吃了那不明形状的饭。
“少将军，吃。”
那人的声音十分轻，却精确的传进了他的耳朵，内室里毫无回声。
主簿走后又将泥潭升起，只是这次他在温执枫身上涂抹了一种黄绿色的粘液，让泥水中的水蛭不能靠近。
一连三日皆是如此。
今日，也就是他被关入水牢的第五日。
外面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动静。
泥淖里的怪物出现，说明已是入夜。
或许是城外的人连夜入城劫狱，想要救他出去。
他在此五日已经对这里了如指掌，主簿告诉他，咔卢县晚上无人把守，看守牢狱的是泥淖里的邪兵。
城外的他们不知道，咔卢县夜里才是最为恐怖的时候。
那些泥淖中的生物，迅速从温执枫眼前消失，不知去向。
外间传来刀剑击打在铠甲上的尖锐之声。
有熟悉的说话声传入水牢：“这是什么东西？刀剑不惧，水火无侵！”
温执枫又听到锐器入肉血溅一地的声音，听得人牙齿发酸头皮泛起阵阵颤栗。
主簿又突然出现在他的头顶，这次他行动很急，匆匆踩着台阶下来，还滑了一跤。
他直接扒了温执枫的衣服，忽然发现温执枫颈间的碧玉，捻起来看：“这玉佛是哪来的？好东西。”
“内子送的。”他低头一看，眼底碧绿的光彩映着他温柔的目光。
想起那时答应她的话，许是要食言了。
他们二人还未拜过天地与父母，可能还算不得真夫妻，她还可以再嫁。
年纪轻轻，不必为他守寡。
一个裹着桐油布的包袱死死地绑在他身上，几乎勒得他有些喘不上气，断了他的思绪。
他有些挣扎。
“别动！你不是为了这个才来这里的吗！你要誓死护它回京！”
温执枫瞪大眼睛。
听那人的声音继续响在耳边：“这里面有十几年来的要紧账目，三皇子花银子供崇清修炼邪兵，让他们侵占良田淹没成泥沼，我们等了十几年，终是等来了希望。”
“你们的人打不过邪兵，你只需要逃，逃出去城去。就算你手脚尽断，也要带着你的躯体回京！”
那个包裹被捆的很高，就在温执枫的胸前。
人下意识的闪避会避开要害，它们就死死捆在他的要害处。
那是多少人忍辱负重存活至今的希望。
“前辈，在下定不辱命！多谢！”
镣铐被解开，他迅速换上了主簿带来带干净衣衫，身上没有淤泥的侵染，仿佛整个人都灵巧了许多。
主簿给了他一把剑，说道：“这剑不是让你用来御敌的，倘若你被邪兵擒住肉体，立刻斩断自己，继续往外跑！”
温执枫郑重地点头答应。
门口的打斗声渐弱。
温执枫被主簿扯着走上另一条路，他回头盯着牢狱门口，眼中留下泪来。
他不能去救。
他的命已不是自己说了算，他不能让前辈们十几年的心血化为乌有。
“你，去那边，一直往东。城外出去有你们的人在等。绕开地面上黑色的地方，那些都被泥水淹没，随时有怪物出现。”主簿说完，匆匆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温执枫一把拉住对方的胳膊，竟滑腻如泥鳅，主簿的身体也被崇清人同化了？
“前辈……可否告知姓名。”
救萧家的人，他要让萧家子孙后代都记得他们的名字。
主簿似是想起了久远的事情，忽然笑了声，喃喃自语：“都已经忘了那些老家伙们叫什么了……”
他看了看自己灰黑色的臂膀，讽刺一笑。
右手拔起墙上的一个火把，走得远了，才传来一句：“姓萧，云崖萧氏。”
温执枫张了张嘴，想要再说些什么，终是没有说出口。
鼻子涌上酸楚，忽地模糊了视线。
那是他祖父萧恨山的姓氏。
他按照主簿说的路线，一直往东，有个仅一人能过的窄缝，钻出了地牢。
墙外立着两匹马，其中一匹正在被那人形水虿用口器撕咬，血溅了满地，正被吞吃入腹。
他立刻飞身骑上还活着完好的那匹马，掀了蒙住马的眼罩，往城外奔。
这才明白主簿为何要叮嘱他。
这地上被泥水浸泡着之处星罗密布，渐渐有汇集漫延之势，咔卢县全县城的高脚楼竟是为此而设！
他既要飞奔逃命，又要避开地上的泥泞。
所幸对城内的地形还算熟悉，眼见城门近在咫尺。
城外的人亦听到了马蹄声，看到了温执枫。
几人立刻入城接应。
陌生的气味涌入，立刻吸引了各巷子里泥沼中的怪物。
它们以奔马尚且不能及的速度，出现在温执枫身后。
泥沼的土腥气息几乎黏到温执枫的肩头。
一只箭矢擦着他耳朵飞过，带出的力道暂时让怪物停顿了一瞬。
温执枫将短剑捅进马臀，马儿嘶鸣一声，立刻与怪物拉开了身位。
城外的援兵入城，立刻与怪物厮打起来。
背后远处传来声音。
“少将军！”
是那些同他一起进城的弟兄们的声音。
他在马上大吼：“不要恋战，小心地上的泥！出城！即刻出城！”
那几人的状态似乎也不差，温执枫话音刚落便在视野的余光里看到了他们的衣角。
援兵们在被疯狂的袭击，相比他们，这边甚至轻松许多。
霎时，路边泥泞里冲出一个覆满血藤壶的东西，它全身竟只有一张巨口，里面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倒刺。
巨口啃住了马前蹄，一瞬便扯下整整半边马身，温执枫立刻狠狠地向前摔去。
“少将军！”
他借着力道翻身，滚落在地稳住身形时，衣角的边缘扫到了地上的一点泥水。
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