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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当然得看客人的意思。”云娘声音有些轻弱，先前谈生意时的那副精明强干的气度，带了些许疲惫困倦。
方才云娘那一番寻书点册的功夫，在外人看来也许不过是过眼便忘的把戏，但实则她经云苑楼训练多年、又在每日处理繁多的生意里练就出这一手法，在短短一刻之间费了许多工夫和精力，再加上她心神不宁，已经十分倦怠。
夭夭过去又给她倒了一杯热茶，云娘端起来，解渴一般饮下。
“可否再谈一笔生意？”于微尘问她道。
“请说。”云娘揉了揉睛明穴。
“您知道我要去茫渊之井，但势单力薄，急需帮手。”云娘只是翻着账簿，并不抬头看她。
于微尘毫不在意，继续说道：“文武不限，能卖命就行，这妖市里哪一处有可雇佣有用之人，还烦请云苑楼指点。”
于微尘抱着那本前人踪迹路线图谱翻看一遍，图文皆录，甚为详尽。但要闯那茫渊之井，同千百好手竞争，孤身一人绝不可能成事。既然妖市什么买卖都做，要雇佣一二甘愿卖命的人应该不算难事，然而妖市毕竟是鱼龙混杂之地，找卖命的人容易，找可靠的人却难。
“嗯。”云娘看了一眼夭夭，指了一指房间里的其中一间柜子，夭夭便走到西南角处的一间方柜前，打开柜门，拿出一面单本。
“这是‘关坊’的请柬，你且照着上面写注的地方和时辰过去，带足珠宝……”云娘吸了口烟，顿了顿，道：“还有你的刀，然后找到老板，到时候自然能雇到可靠可用之人。”
夭夭听到“关坊”二字，心中一动，看了一眼手里捧着的请柬，忽然停了下来，不知在想些什么。
“愣着干嘛，把东西拿过来呀。”云娘见她忽然踟蹰，不耐烦地催促道。
夭夭立刻应了一声“是”，走过来把请柬放在了于微尘和云娘面前。
于微尘拿起那请柬放到眼前一看，请柬的纸张装订和裁剪地十分粗糙，上面的字写得很是狂乱，一时看不出来写的是什么。
正想要请教，就听那云娘说：“这请柬本身不值钱，给你的是一个门路，那五粒鲛珠付清你要的东西和这请柬都够了。”
“这上面写的是什么？”于微尘辨认着请柬上的内容，只见一串扭曲潦草的线条。
“狸奴自会与你说。”
于微尘看向夭夭，夭夭却不立刻过来跟她解说，只见她神色有异，不知在思虑什么。
“还有一件事情，云娘……”
她神色犹豫，欲言又止，红着脸蛋，低头抬眼，看了一眼云娘。
那云娘正值神魂游离状态，听见夭夭唤她，这才回过神来，吞了一口烟，见狸奴面露期盼之色，于是似乎想起点什么事情来，但一时之间又无头绪。
夭夭赶忙转身走向身后的墙柜。
这房间里的墙柜看去平平无奇，实则其中藏书浩如烟海。云苑楼的房间虽有红墙木门作为分间隔断，但每一个房间的藏书皆相通联，藏书寻找、消息交易之间，几万间房内藏书瞬息转换，随需随找。其中机巧，向不为外人所知。经过方才云娘那一番寻书点册的演绎，整个房间的书籍都被她翻找一遍，若非云苑楼的熟手，常人只怕翻找三天三夜都找不够。
狸奴在云苑楼属于散工一类的身份，地位不高，排在云娘地位之下好几个层级，虽然重要，但谁的命令都听，也不分归专人管。按照云苑楼的规矩，狸奴带客到哪间房，就听那房间里云娘的安排，不得命和令吩咐不得多说、多做、多看。然而，眼下夭夭未获云娘指示，转身就去翻找那些重要书册，已然违了云苑楼的规矩，于微尘见到云娘神情之中已然有些不悦。
只见夭夭在一眨眼的工夫里就从那墙柜里面抽出一本账簿，动作轻盈熟练地好像早已留心那书册的准确位置所在。这在一日之内书册位置千变万化的墙柜中，立刻找到自己所需的单本，是个难度不小的本事，即便是对楼内书册位置烂熟于心的云娘们，都不一定能够在瞬间完成。云娘微微皱眉，把惊讶掩饰了过去。
于微尘本以为夭夭要去后面的墙柜里找她的面具，面具还她也就代表着送客，这笔生意就此谈成了结。但看她满心欢喜地将手里的账簿递呈给云娘，又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云娘看到夭夭递送到她面前的那本账簿，终于想起来先前几乎快要忘记的事情，不过这件事情因为与她没有多大的关系，便未曾在意。她转了转烟杆，抬手一扬，账簿便从夭夭双掌中飞起来，自行翻页。云娘找到其中一页，用烟杆一阻，浏览片刻，叫夭夭把笔递过来，于微尘方才用过的那支紫毫笔马上出现在云娘手边。云娘随手拿起笔来，对着那一章页轻钩两笔，说道：“这么快就第九百个了？”说完，就将笔抛给了夭夭。
夭夭瞧准落笔，稳稳接住，连连点头确证，说道：“正是第九百个！”
于微尘隐约猜到什么。
“你自己跟她说吧，这要瞧她愿不愿意。”云娘懒懒地说，坐回椅子，夭夭上山去往她的烟斗里添了一小撮烟丝儿，云娘便继续吞云吐雾起来。
夭夭将笔搁放完，转过头来望向于微尘，两只手如猫爪一般拳握，同饿猫见到老鼠一般，露出不怀好意和尽在掌控的狡黠。
于微尘向后退了两步，把手慢慢放在背后的刀上，哪想到猫却开心地朝她扑了过来，距离太近，于微尘竟然没能躲过，被猫紧紧抱住。
“云苑楼怎么都喜欢对客人动手动脚的呢？”
于微尘把夭夭推开，见她心怀期待的样子，于是试探着问道：“你们说的‘九百个’，是指我么？”
夭夭连连点头，欣喜于她聪敏会意，但事实上于微尘云里雾里，只猜测到自己可能是夭夭揽过的第九百个外来客，却不知道这“第九百个”背后有什么重要意义，接着就听到夭夭对她把事情说了个明白。
原来这云苑楼豢养狸奴数以万记，用作带领外来进入妖市和云苑楼做买卖的招揽生意之用，但同时也有规定，揽客数目达到九百，狸奴便可离开云苑楼，获得自由身，只不过，这必须得由她们所揽的那位第九百个顾客将她们赎买出去。
“赎买？”于微尘问道，“你的意思是得让我付钱，将你从这楼里买出去？”
夭夭点头。
于微尘忖度：这听起来怎么都有碰瓷的味道，好不容易过来这里做笔生意，不买一送一也就罢了，还要让自己多掏一份钱把这里的伙计小工买出去，又是个什么规矩？再看着眼前这小妖精一脸的天真可爱，心说自己怎么着也得是个公子哥儿才比较合理，唉！这要是跟她说云苑楼没有参照半点青楼做生意的法子，她是万万不能信的。但这小妖精之前来揽她进妖市的时候，面对这自己这个“第九百”，倒也没见她如何刻意讨好。狸奴要离开云苑楼获得自由身，于微尘并没有责任帮这个忙，但她对这猫还算颇为喜欢，何况她还另有一番打算。
“赎一个狸奴要多少钱呢？”于微尘掂了掂百宝袋说道。
夭夭大喜。
“诶，你先别急着开心啊，我要赎你可以，但我并不愿白费金钱，你明白么？”
夭夭满面的欢喜变得有些慎重认真，她虽对离开云苑楼的这一天到来期盼许久，每一年都兢兢业业地遵照云苑楼的规矩揽客，每揽一客、每记一笔，都要数算一遍自己到约的日期，也未曾没有预想过那位第九百个客会是怎样的人，可是小小狸奴根本没有选择揽客之权，找到需要前往妖市交易的外来客并不容易，同僚竞争、途经危险，不知有多少狸奴在揽客的过程中殒命，于微尘在羽族墓地所见的那个被青鳞火焰蛇勒死的狸奴，便是未被好运眷顾的可怜猫儿。夭夭也明白，即便自己好运熬到第九百个客人，客人愿意将自己赎买出云苑楼，也仍旧要为他人奴，这原本就是她从来逃脱不开的命运，只不过是从一处牢笼换到另一处牢笼里，现如今自己当初的预想果然应验。
“我明白。”夭夭回答道，“只要你将我从这里赎出去，我愿意为奴为婢伺候你。”
“那也不必。”于微尘摆手说道，“只要你继续给我带路，跟我去一趟帝城绝音宫，等地方到了，就随你便吧。”
夭夭看于微尘淡然地一笑，想到荆棘地里她那满面憔悴疲惫，一身风尘身狼狈，但蹲在自己身边挡雨还不忘谈笑的样子，忽然默然，心中不免有些感激。
“不用这么看着我，我可不是什么大善人，此去帝城一行，凶险祸福难测，这跟在云苑楼做事比起来哪一个更合算，你自己先考量一番，再同意未迟。”。
“我跟你走！”于微尘看她眼中竟是决心和肯定之色，不由得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