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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渊妖域是异族羽民的巢。
茫渊妖域方圆四万六千里,边境有蛮荒之地隔于人界,次有十里杳冥玄木林环生其外;境内山丘密林、深沟险壑占境十又五六,山中杂居妖魅精怪无数,又有仿人世城池而建之妖城鬼市;羽皇居于帝城绝音宫,宫城浮悬于深渊之上,其渊杳渺无底,深约几许世人未可知,只素有“通黄泉、堕阎罗”之说,故此谓之“茫渊”;神物种“蟾魄”生长于此渊之下,“茫渊妖域”亦由是称之。
第三天的清晨,于微尘穿越蛮荒地,来到了茫渊妖域的边境。作为引路之用的迷榖香还剩了一指之长,因为之前被海水浸过,所以那游烟没办法长时间聚拢,火星还没有熄灭,游烟就已经消散,于微尘就不得不停下来歇一会儿。
她所走的这蛮荒道,已是整片蛮荒地带通向前方的茫渊妖域最为短狭的那一道,前面就是杳冥玄木林,所有外来客迷途的终点。
那片林子宛如黑色烟雾聚集堆砌而成,像一座巨大且齐整的城墙,横亘在蛮荒的尽头,阻挡所有异界的来者,将妖域隔绝于人世。
明明就在眼前,但好像始终难以接近。
于微尘口干舌燥地穿越着蛮荒地,走了许久,也没见有多么接近那片林子。脚下的碎石沙砾埋了许多枯枝朽木和动物尸骨,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被扎到,这里简直是个荒冢。
这里的风不大,但是近处的林子里面似乎传来咆哮一般的风声,像是野兽在警告外来者勿犯自己的领地。四周既不见人影,也没有任何飞禽走兽,于微尘望着灰白的天空,感叹不是个好天气,慢慢地走着。
杳冥玄木林就在面前,于微尘没有再走近,而是在距离林子周边几丈开外的疏草地上歇脚。于微尘往那林子里看去,发现每一株几乎都是差不多的大小,长势参天,不下百年。
心中便觉得奇怪,小时候在无尽藏海的楼阁里面翻书的时候,看过许多志怪方志和绘本绣像,各种猎奇的风物她是见过不少,其中许多至今都印象深刻,但眼下这种整齐划一又形状诡异的树林,她觉得书里面都不敢这么画。
四周安静得只有奇怪的风声,漆黑一片的森林里,有微微冷风迎面呼来,裹挟着招魂一般的吸引,诱惑每一个对这片禁域好奇的猎物,引它们自投罗网。
于微尘已避开了树林遮蔽日光的地方歇脚,但森林里面渗透出来的寒意丝毫不减。一路走来,满身尘土,还不算太狼狈。她找个地方坐下来,解下水壶的塞盖,一阵清冽沁入肺腑,疲乏稍解。
太阳穿行在墨色的云层之间,只堪堪洒落几缕温暖的光线。于微尘随手捡起一根树枝,看了看地上树枝偏向西南的长影,觉得时辰耽误不得,于是支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开始往杳冥玄木林探去。
一入深林,孱弱的猎物就被捕食者立刻吞入腹中。即便是在白天也如同夜行,于微尘把迷榖香碾下来一小截,点燃以后,用几块石片托住,然后放在手里,她把火星吹得亮一些,那迷榖香不一会儿便升腾起一缕细蛇游龙般的轻烟,在空中停留片刻,便往一个方向游了过去。
于微尘一边跟着游烟走,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活了千百来年的玄木让她明白了何为“遮天蔽日”、“如困樊笼”。这一方由参天玄木织就的暗牢里,只有针线般的光束穿刺其中,艰难地将混沌撕开些许裂口,让人稍稍看清玄木的模样。
玄木生长得极高,树身为深青色,于微尘用手去摸了一下那树身,有些粗糙,又用刀背敲打几下,坚硬如铁。她想到了无尽藏海的椰树,将其比量了一番,觉得自己也能爬上去。
玄木的树冠太高,加之光线没办法完全透进林子里来,实在很难看清楚它们的树叶是什么模样,这样在树底下往上望去,只能看到一团又一团的乌云,看久了竟觉得有些头晕,于是赶紧继续走。
林子里除了自己的脚步声之外,还有许多嘈杂的声音,但她分辨不出来,只是警惕着会不会有东西突然窜出来。
玄木林地是湿硬的泥地,树木之间很疏落,每一株玄木都像是它们身边的复刻品,看不出多少区别,其中杂草灌木丛生,地上的残枝败叶腐化成泥,堆积了厚厚的一层,所以林间路不算难走,但眼下可是十里杳冥玄木林,这就意味着,得在不见天日的情况下一连穿行十里暗林山路,而剩下的迷榖香很难再指引余下的路途,在这样的环境里,她就算手里拿着地图也不可能找到方向。
忽然间,山风呼啸着从林子的另一边翻滚过来,于微尘早就听见了风声,于是护着迷榖香,找了一棵玄木掩身,好一会儿山风才席卷着树冠而至,玄木开始接连摇摆起来,张牙舞爪地跳着舞,林间顿时风声大作,呼啸不绝。于微尘耳朵里都是“呜呜呜”的咆哮,整个人被吹得变形。
山风持续了一阵便往其它地方奔腾而去了,于微尘被吹得头发炸乱,衣裳翻卷,有点晕头转向。
等到山风止息,一摊开手,迷榖香还是熄了。刚才的火折子已经不知道被吹得滚落到了哪里,她在地上摸了很久也没摸到,于是照着原路退了回去。
她本来也只是踩了玄木林的一个边角,很快就退了出去。用打火石好不容易把迷榖香点燃,顺带做了一个火把,又走进了林子。
于微尘做火把虽然从未得要领,但是这回好歹坚持到了找到掉落的火折子,火把将脚下的路照得清楚,行走其中也不免多了些底气。她擎着火把往林中深处走去,每隔几棵玄木就在树身上做一个鱼形的标记。她没有注意到,擎着火把穿林的时候,头顶上的树冠被一路照亮,沿着火把移动的轨迹,发出幽绿色的光芒。
大风还是照着原样刮来,于微尘穿着一袭鲛绡做的斗篷,用斗篷裹住自己,风一吹来,整个人被包成了粽子,火把很快也就熄灭了。
这一次,她走进了深林之中,深林里嘈杂沉闷的声音连同整片树林快要把人给淹没了,压抑而无所倚,窒息而似撕裂,这种感觉于微尘很熟悉——像极了身处于深海之中。她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又一阵风吹过,却没有像之前那样骤烈,反倒是轻微而温和地拂来,没有让人心安的感觉,只有不可言喻的不对劲。
于微尘忽然闻到一股辣而浊的气味,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眼睛也开始发疼,便赶忙将水壶里剩下的水冲到脸上,才睁开眼睛,就看到面前的林子里有一团巨大的白色瘴气像幽灵一样缓缓地涌了过来。
于微尘起先还待在原地不动,等到那堵瘴气的墙飘到她面前的时候,她还伸出手去碰了碰,结果痛得甩着手赶紧缩了回来,紧接着就是转身拔腿就跑。
她循着做过标记的玄木一路地跑,那些被她刻过标记的玄木一共有五十七棵,在没有照明的情况下去分辨那些被刻过标记过的玄木十分困难,身后的瘴气越来越浓,像是有意追着人涌过来一样,于微尘被呛得涕泪涟涟,想哭都哭不出来。
也不知找到第几棵玄木以后,于微尘感觉玄木上的鱼样标记变成了鱼骨的形状,她以为是自己被瘴气呛得神志不清了,眨了眨眼睛去细看,却发现自己并没有看错,这下愣了。
她刻的那些鱼都是肥胖饱满的,那是她爱吃的同一种海鱼的类型,不可能是别的,怎么会只下了这零零几根线条拼凑起来的东西?这树也会吃鱼?
于微尘赶紧又去看了更早之前刻的鱼样标记,结果傻眼了,只见她用星霜刀在玄木树上刻的那些鱼样标记,正慢慢地消融在玄木树身上,或者说玄木正把那些刀刻的伤口愈合起来。于微尘看着那些深深的刀痕逐渐便浅变淡,不久就完全消失了,而玄木树原本的刻痕位置完好如初。
瘴气越来越浓,已经席卷到于微尘的身边,她一下子被裹挟进瘴气里,毒雾灌入口鼻,像海水一样令人窒息,这下她连喘息的空隙也没有了。
于微尘屏住呼吸,用星霜刀撑着自己站了起来,将先前用清水浸湿过的鲛绡蒙在脸上,踉跄地继续向出口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