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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别之际，观千剑与观千澜一起回家，而我则用观千澜的车送其他人。
“风之音，你送他们回学校吧，我也要回家，我坐地铁好了。”林音向我摆手。
“没关系，我可以先送你的。”我挽留道。
“不用了，不顺路的，我家离学校很远。”林音解释道。
“我送你吧，我也回家。”顾无言摇下车窗，露出了笑容，我很少见他这么热情。
“那就让无言送你吧，这个时候地铁一定挤满了人。”我赞同道。
这时顾无言下了车，礼貌地为林音打开车门。
林音犹豫了一下，还是上了车。
蓝色保时捷缓缓转弯，穿过熙攘的人群，如同一段优雅的静静流淌着的忧郁音符，男孩借转弯之际注视女孩的侧脸。
女孩静了好久，接上了前奏：“好久不见。”
“二十五天之前，我们不是还见过。”男孩笑了笑。
女孩没有说话。
男孩沉思片刻：“如果不算，那正好相隔二百一十天。好久不见，你还好么？”
女孩轻轻咳嗽一声：“还好，我赶时间，麻烦请快一点。”
保时捷开始加速，轮胎与路面发出阵阵摩擦声。掩盖着的，一簇蓝色的水晶在两人胸口打磨，被割伤的心，是因为离得太近。
遗失的爱情就是这样一颗棱角未消的水晶。
寒夜将半，窗外又下起了淅沥的细雨，仿佛无数陨落的小小星辰，那一颗颗，不是隐匿了无数美丽伤感的记忆，就是蕴藏了诸多可以期待的未来。
我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毫无睡意，这时枫跳下床倒了一杯水。
“枫，你也没睡着。”我探出头。
“抱歉，吵醒你了。”枫关掉了台灯。
“没有，我也没有睡着。”我也跳下床，舒展了一下身体，“今晚玩得开心么？”
枫微微点头：“只是，这一晚花了他们不少钱吧。”
“应该不会少，不过他们兄妹这么好客，也不会在意这些吧。”
枫喝了一口水，没有说话。
“你今天也见了千剑的兰博基尼，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帅爆了。还有游艇，虽然谈不上梦寐以求，却也够让人惊叹的了。我今天才知道，原来这才是上海。”
“我从小到大都没有摸过车，完全没有概念，也谈不上喜欢。”
“兰博基尼可是世界上最负盛名的跑车之一。”
“那又怎样？我连一个零件都买不起。”
“我也一样，可我真羡慕千剑，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我做梦都想有一辆那样的车。可是，那辆车要好几百万，要多少年才能赚够这么多钱。”
“等你赚够了钱，再想也不迟。”
“说是这样说，但梦想还是要有的。总有一天，我要买一辆属于我的顶级跑车，当然，还有游艇，就像今天看到的那艘一样漂亮。”
“你也看到了？”
“怎么？你也喜欢啊。”
“不是，你有没有注意到上边的两个人。”
“一个男子和一个小萝莉，怎么了？”
“没什么。”枫转过身打开了落地窗，窗外的雨声凄美而伤感，“只是，那个男子很像年轻时候的墨叔叔，而那个小女孩，很像墨纯。”
他望着窗外的雨，久久没有动静，像是在寻找当年掉落在他心口的那滴。
“你喜欢她。”望着窗外的雨，我突然想到了什么。
“为什么这么说？”枫转过身。
“除了爱情，我想象不到还有其他情感会如此深刻。”
“我离开那年我们才十岁，怎么可能会是爱情。”他从我面前踱步过去，“我之所以还记得，大概是因为源于她的一个梦想。”而后他打开了灯。
“梦想？”一时难以适应耀眼的灯光，我的眼睛刺痛了一下，然后似乎产生了错觉，我看到他原本凝固着的双眸在那一刻融化了。
他再次走到窗前，拉开整个窗帘，望着风雨中依然精致的夜景：“对，一个梦想。十四年前的我，一直都生活在一个贫困的小村庄里，淘气贪玩，懵懂无知，直到我随父母一起搬到唐河。
当时，这个小县城对我来说，是一个崭新的世界，没有穷苦和困顿，饥饿和严寒，有的，是像墨纯一样的安静和美好。她是我在唐河认识的第一个女孩子，她是那么可爱，更有一种清新脱俗的美丽。
那一刻，我告诉自己，我一定要像她那样生活，我一定要改变我的命运，我会通过我的双手拿到我想要的一切。
现在想来，可能当时很幼稚吧。不过，唐河的五年确实改变了我的命运。
其实，我们分开的时候，我并没有很难过，因为我已经把这当作开启我人生的第一步。
只是，如今我已经19岁了，仍是庸庸碌碌，一无所得，甚至曾经得到过的，也早已不复存在。
我甚至找不到我自己。”
“所以，你要找回你最初的梦想。”
“是这样，我想找到她。”
“可是。”我刻意轻松地笑了笑，“枫你有没有想过，墨纯，她可能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她也在长大，在经历，在变化，她可能已经不再是你想象中的她了。或者，她已经忘了你，忘了我，忘了唐河，也忘了那五年。当然，只是一个假设。”
“我又何尝不知道呢。即便再次相逢，我们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样无忧无虑。其实，我只是想在她身后静静看着她，哪怕是一眼，只要知道她过得幸福安宁，就已足够，我不会打扰她现在的生活。只是，恐怕连这些都会成为奢望。今夜你也看到了黄浦江两岸喧嚣的人潮，上海这么大，每天都有无数的人走进，又有无数的人离开。墨纯，或许我们这辈子都见不到她了。”
“或许，此刻她也在想念着我们。”看到他再次归于伤感，我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我总有一种预感，就像我们会遇到一样，很快，我们就能找到她。”
“但愿如此。”
夜半，风雨声宛如盛夏朗风中梧桐叶的碎语。再次躺在床上，我突然想到十多年前某一天看到的情景，院子里那棵梧桐树上的毛毛虫，它总是执着地要爬上去，可每次都会掉下来，摔得我看起来都替它疼。年幼的我一直都不懂，那只我不敢碰的毛毛虫为什么一定要爬到树顶呢？是为了寻找它的小伙伴，它的爸爸，还是为了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晒晒太阳呢？
为了知道这个秘密，我曾试图爬到树顶去瞧瞧，可最终，我像那只毛毛虫一样摔了下来，当时就失去了知觉，但直到现在我的屁股都还隐隐作痛。
我依然记得，后来妈妈告诉我，是墨叔叔抱我去看医生的。墨清叔叔，他也是一位工程师，和爸爸一起负责当年在唐河的建筑工作。我记得爸爸曾很认真地问我：“儿子，告诉爸爸，到底是你墨叔叔帅呢，还是爸爸帅？”
我看着他满怀期待的样子毫不犹豫：“墨叔叔帅。”
“你今天晚上自己睡。”我现在才体会到爸爸当时的道貌岸然。
其实我说的是心里话，虽然爸爸一直自诩“工程师里比我学术高的一概没我帅，比我帅的都做不了工程师。”但自从和墨清叔叔做了同事，他就开始尝到失落的滋味，从开始审视这个看似温文尔雅，文质彬彬，一派大师风范的年轻人究竟是不是真的像他展示得那样谦逊有礼，转为不由自主地重新审视自己。最终，在妈妈的无情打击之下，他终于认命，低头轻吟既生瑜何生亮，感叹生不逢时。不过爸爸好歹是高级知识分子，很快就学会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以前总以为我运气好，追到了最漂亮最有气质的老师，现在我才发现，当初真是太武断了。”当时妈妈正在缝被单，她恶狠狠地把被单套在某人的头上，用枕头一顿暴打，爸爸也毫不示弱将妈妈按倒在地。
我当时还吓哭了，跑到了对面墨叔叔家哭喊求助，我依然记得颜阿姨过来时爸爸妈妈那尴尬的表情——我看到一对貌似是我爸妈的男女在被单里细水长流地接吻。为了防止颜阿姨认为我故意说谎，我当时抹着泪痕抽泣着：“阿姨你看，他们刚才都咬起来了。”
颜静阿姨，她是墨叔叔的妻子，也是我妈妈的同事，在学校教音乐，她比妈妈漂亮，比妈妈温柔，就连家里也收拾得比我家整洁，她勤劳朴素，优美典雅，是一位让所有人都忍不住赞叹的模范妻子，这是我那位心高气傲热衷于打扮的妈妈都不得不承认的事实。而我，当我因为调皮捣蛋而挨揍的时候，颜阿姨是我最喜欢用的挡箭牌，因为妈妈总会在她面前表现出一定的风度——爸爸曾说过，妈妈在颜阿姨面前就是个十七岁未成年爱耍小脾气的小妹妹。
或许他们那一代人的情绪处理系统比较先进吧。如果放到今天，我想我的爸爸妈妈肯定会发展成标准的男二号女二号，阴险歹毒，腹黑奸诈，作为墨叔叔和颜阿姨的陪衬出现，比如杨康和穆念慈。但不是某个人像杨康，某个人像穆念慈，他们既是杨康，又是穆念慈，很人格分裂吧。不过呢，这丝毫不影响他们的儿子成为下一部的男主角。
墨叔叔和颜阿姨就是这样一对羡煞旁人的神仙眷侣，而墨纯，就是他们的女儿。记忆里除了一起看动画片之外，应该就剩下她静静弹钢琴的样子。她那尚有些生疏的指法下，那首曲子的旋律简单而忧伤，深远而悠长，像是八音盒里流淌出的清泉。那种稚嫩的纯净，沁人心脾，让人不自觉地安静下来。
几天前，当我在寝室里再一次听到这个熟悉的旋律时，我问枫，那是什么曲子？枫告诉我，是久石让的《ashitakasekki》。
只不过这个旋律好像也经历过苦痛的成长一般，被演绎得深沉凄凉，痛苦压抑，每一个乐节都浸透着逆流而上的悲伤，像是提琴和胡琴之间纠缠了一生的爱恨。
原来枫一直都记得这些，原来我也一直都记得这些，我曾以为很多故事都会像云一样飘散无处，像风一样来去无踪，像一粒粒渺小微茫的尘埃般无足轻重，顷刻间就会消失在所有人的世界里。但记忆真的是一种奇妙的存在，它会在连你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刻下深深的印记，直到无意中触碰，你才会发现那些已被掩埋的瞬间居然如此清晰，那颗最初平静的心竟然仍在原地。而一直以来，走远的，是我们自己。
但我一直在想，如果不走远，堆积如山、汇流成海的记忆是否会像雪崩、像海啸一样将我们埋葬？
铭记与遗忘，同生与死一样，是个没有休止的话题。